第二节 传承方式与剧本
阳戏坛教内传承、族内传承与坛内艺人学艺三种传承方式体现了掌坛师(班主)在坛班的核心地位。掌坛师(班主)对阳戏剧本的抄录、运用和保存都会对阳戏的传承起重要作用。
一、阳戏剧本抄录
剧本抄录是阳戏得以长期流传的一种重要手段。剧本抄录者多数为该戏坛掌坛师。一般来说,多数掌坛师皆读过几年书,具有一定的文化知识。如四川梓潼刘映富入孔门五年,李国勋读过六年私塾。 [1] 息烽黄晓亮,开阳刘正远初中文化程度。但湄潭罗耀森从没入学,完全通过自学,抄录的剧本很工整。也有部分剧本为坛班的其他师傅抄录,如息烽黄国建、王临真,他们不是掌坛师,但戏坛所用的不少抄本是他们抄录。另,《阳戏全集》多数为抄录者和保存者不同姓,这种情况下,抄录者极有可能是能书善写的坛班师傅。
剧本抄录动机。据阳戏坛师傅说,剧本的实用性是第一位的。剧本的抄录、保存都以方便应用为前提。观看阳戏演出,发现戏班师傅自始至终要用到剧本,戏班师傅或在演出间歇,围着剧本讨论演唱时注意的问题,或在演出过程中照本宣科,甚至在没有剧本的情况下演示阳戏唱法时,他们也要即时草拟几句唱词,可见剧本在演出中起着重要作用。频繁运用剧本,天长日久容易破损,不便翻阅,这种情况下就需重新抄录。再者,新坛师入班,属于自己的唱段,要自行抄录,以防演出时出错。
仅为实用而抄录剧本,就出现了戏本传承的不利因素。抄录者文化水平有限,只为方便演唱,演出顺畅,把不认识、难书写的字随意简化、讹化,就出现如后文所举的“一宗”讹化成“乙踪”“亦宗”的情况。
二、阳戏剧本保存
阳戏剧本由掌坛师统一保存。如开阳刘正远阳戏坛,息烽黄晓亮阳戏坛、梓潼刘映富、邓云昌阳戏坛等,阳戏剧本平时存放在掌坛师家里。尤其对族内传承的坛班来说,剧本(戏本)被视为祖上遗传的私人财产。同时,保存剧本和其他坛班财产也是掌坛师权限的象征。但也有例外,在重庆接龙区阳戏坛,剧本、道具和戏装等戏坛用品有专人管理。
口传剧本占整个剧本的分量较重。因为许多记忆力超强、唱念功底深厚的掌坛师“大脑”里装了大量这类剧本,如四川梓潼县马鸣乡豆家梁的刘映富、贵州湄潭县的罗耀森等。很多阳戏抄本都是根据这些艺人的回忆,记录、整理,最后形成文字得以传世的,如当今仍流行于梓潼一带的阳戏就是从刘映富老人的记忆中抢救出来的。
三、阳戏剧本佚失
阳戏剧本佚失有主观、客观两个方面的原因。
1.主观原因
阳戏是一种民间文化,民众刻意保护剧本的意识淡薄。首先,戏坛师傅发现旧本碍于使用,便趁着夏季阴雨、冬季农闲时重新抄录,即时使用,快速完成替代。旧本并不珍存,而是如路头戏艺人处置手头条纲本一样,用毕则弃。阳戏剧本的大量佚失,每天就发生在这种无意识间。梓潼县邓家湾阳戏坛的全部仪式剧本,在1991年4月2日向省、市、县文化部门会演时被马鸣乡邓家梁刘映富阳戏班借用,至今下落不明。
其次,演出时间的可伸缩性和对演出剧目的选择性对阳戏剧本佚失也有很大关系。阳戏演出时间长短、剧目多少根据愿主的经济支付能力及特殊要求,掌坛师可对仪式坛次做出变更,有些针对性不强的坛次往往因种种原因而被删除,如开坛阶段的《开路先锋》经常因无合适的男性演员反串,就很少演出。长时间不演的剧目,不会被抄录,日久天长,旧抄本一旦佚失,此剧目就会相应地被置于佚失之列。
再次,戏坛的某些传统习俗对剧本传承不利。掌坛师的剧本在度职前一般不传授徒弟,尤其是秘诀、咒语、符箓,师傅在念咒时,只见嘴动听不清其字,画字讳,只见手动不见字形。即使度职以后,也不轻易把自己的绝活交给徒弟,俗话有“教三处,留三处,莫叫徒弟胜师傅”。一般来说,更不会以剧本的形式一笔一画来教,我们看手抄的科仪本中有许多刻意为之的省略符号。有些艺人担心别人偷师学艺,故意把书抄跳,让别人看不懂,这种“跳蚤”型剧本在阳戏坛比较常见。
2.客观原因
第一,艺人授艺特点对阳戏仪式剧本佚失的影响。各地戏坛剧目虽多,但大部分因口头传承方式和年代久远而遗失。由于艺人文化程度均不高,戏的剧目多靠口传身授,缺少文字材料整理,故很少有文字流传。以福泉阳戏为例,过去阳戏文武演出剧目上百余个,连续演唱一月而不重复。但由于文字记载极少,加上许多优秀的民间艺人大多年高体弱,艺人记忆力衰退,他们能够表演的曲目正在减少、流失。对于阳戏的唱腔和步法、绝技等更是没有影像资料或文字记录。据说唱腔曲牌100余种 [2] ,目前尚还保留“急急风”“得胜令”“太平锣”等10余种,大量传统唱腔曲牌已经失传。
口传剧本“持有者”是坛班师傅,主要是掌坛师。掌坛师是一个坛班的台柱子,坛班的盛衰寄于掌坛师一人身上。一般来说,一位记忆力好,创造力强的掌坛师往往可带动一个坛班的兴盛。可是这样的掌坛师又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当坛班失去了这位掌坛师,又后继无人时,原本优秀的坛班就随着掌坛师的离世而前途难料。如梓潼县邓家湾阳戏坛邓云昌在世时,每年都有几场还愿戏,甚至经常远走他乡演唱。但邓云昌离世后,阳戏箱长年尘封,只有在每年6月23日庆祝川主生日的“川主会”才拿出来供奉,然后重新封箱。现在管理戏箱的邓仕新、戏坛入股者邓仕太连每位木偶神的身份都搞不清。当被问及此坛阳戏班有关情况时,他们一脸茫然,对邓仕新这位78岁老人来说,只有1956年的最后一次演出还残留在儿时的记忆中。目前,对被外界视为“活化石”的梓潼阳戏坛,连继承人都已感陌生,这个戏坛实实在在地濒危了。再者,有些戏坛的老掌坛师本身就是一本丰厚的剧本,他们一旦年高病故,又没及时培养优秀的继承者,对坛班的传承会造成直接影响。
第二,抄录剧本的实用主义致使一些剧本佚失。抄录剧本实为演出所用,而一年中演出的次数不多,也就是说阳戏剧本使用率低。一方面,由于阳戏性质,还愿阳戏属于短头愿,为小神子作怪,一般民众不愿搬演阳戏,勾愿时必须一卦打阴,否则还愿失败,前功尽弃,须重新择期另行还愿。另一方面,源于现代文明对古朴乡村生活的强力冲击。现在愿意演阳戏的人家很少,一般来说,一个阳戏班一年最多不超过10场,有的坛班只能在岁末旺季演几场。再加上有些剧目不再适合演出,或因坛班人员因素而不能演,都会降低剧目演出的概率。剧目演出机会少,甚至不再演出,剧本就没有抄录的必要,都会导致剧本的最终佚失。
第三,阳戏剧本的集中佚失主要在两个时期。20世纪三四十年代利用阳戏班子宣传抗日救国,这时民间艺人把神戏的内容和形式都做了改动,娱人娱神的剧目,改为讽刺时政,诉说民间疾苦等题材内容。演出多是宣传性质,严重脱离民众的日常生活,宣传停止,剧本就失去实用性,任其佚失。另一时期是20世纪六七十年代,之后阳戏剧本十不存一。
阳戏抄本佚失,对阳戏研究是一项很大的损失。早期抄本的佚失,大大影响了对阳戏生成、传播、演化等问题的研究。迄今为止,对阳戏剧本的保存工作远远不够,有关剧本整理、辑录的出版物,屈指可数,至于留存于已逝艺人记忆中的口传剧本,更是无法收录稽考。应加强对这些口传剧本的搜集、整理,并选择部分有较高研究价值的进行影印,为后代留下些许文化遗产。
由上可知:阳戏剧本在阳戏传承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但由于保护意识淡薄和某些传统习俗的制约,无论纸质剧本抑或口述剧本都大量散佚。
[1] 于一、王康、陈文汉:《四川梓潼县马鸣乡红寨村一带的梓潼阳戏》,台北:施合郑民俗文化基金会,1994年,第65~67页。
[2] 余继平《乌江流域阳戏的保护与传承——以开阳和福泉阳戏为例》,《艺术研究》,2010年,第2期,第5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