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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教语言艺术的艺术特点
所属图书:《布依族摩教艺术研究》 出版日期:2015-04-01文章字数:字

三、摩教语言艺术的艺术特点

摩教语言艺术历经千百年的不断锤炼,并不断吸取了布依族民间文学的营养,因而它在艺术上达到较高的水平,在某些方面堪称布依族文学的典范。

摩教语言艺术的艺术特点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复沓手法的大量运用

布依族韵文具有复沓、对仗和排比的特点。这在摩经文学中表现得十分突出。韵文中,复沓是指结构和意义相同或相近,但个别词或句子在不同的句子或段落中的重复。前者可称为句式复沓,后者称为段式复沓。实际上,所谓对仗、排比也是复沓的一种表现形式。如果在一对复沓的句子中,上句和下句有的词构成对比和对照的关系,这样的对句就属对仗;而如果是两个以上的若干句子的连续复沓,则为排比。在修辞学教科书中,一般把对仗、复沓和排比等看作修辞手法。但在布依族韵文中,与其看作修辞手法不如看作结构方式或结构原则。一首歌通常由几个复沓的段落构成,一个段落则由一组组复沓(或对仗、间有排比)的句子组成。这种结构方式还与句式、节奏、押韵等构成布依族韵文的韵律。如果没有复沓(主要是句式复沓),便失去了一种对称和平衡感。这必然使作品的音韵和谐美遭到损伤。而复沓本身也构成了一种节奏,使作品具有一种特殊的韵味。

在韵文体摩教语言艺术中,复沓的特点表现得非常充分,使作品收到了很好的艺术效果。

先看段式的复沓。在《安王与祖王》中,开始部分分别唱述了盘果王、安王和祖王三人的身世,三大段就是三个大的复沓,各大段中又有若干小段的复沓。这里的复沓起到了强调三个人的“根源”的作用。在安王与祖王矛盾冲突充分展开时,两者论辩的情节又以复沓的形式出现,每一次复沓都使人物性格得到进一步充实。又如在《登仙歌》中,送亡灵进入仙界的途中要经过若干地方,每一个地方都有若干关口。到了每个地方每道关口,都有一些新奇的事物和需要亡灵注意的事项。作品每唱述一个地方一道关口,就是一次复沓。这里的复沓则使可能流于枯燥的“报站”式的叙述变成了一段舒缓悠长而富有节奏的音乐……在丧葬活动这一特定的场景中,作品中段式复沓在总体上造成了一种回肠荡气的厚重气氛,加重了仪式的庄严感。

再看句式的复沓。《请龙歌》中有这么一段:

“踏(踩)……成……”句式复沓了一次,而“这里好……,王就来……”句式则复沓了三次,具有特殊的韵律特点。但句式复沓在译成汉语时如果处理不当,容易造成单调的重复和累赘。在原文中则不存在这个问题。通过选用意义相同、相近或相对,而语音又不相同的词,并跟独特的押韵方式结合起来,从而使作品具有一种和谐铿锵的音韵和节奏美。这里略举一例。在摩经《伐木制棺》中,叙述主人公到大森林伐木,找了若干树木后,才发现了一棵好树,于是:

θa:m1 va:n1 ʨam6 pa:i6

(三斧砍前面)(1)

γa3 va:n1 ʨam6 pa:i6

(五斧砍后面)(2)

2 ŋa:i2 vai4

(早饭时树“叮叮响”)(3)

2 ðiŋ2 vai4

(晌午时树“嗷嗷”响)(4)

vai4 ɕi3 ta:u3 ma1

(树倒到平地)(5)

vai4 ɕi3 suaŋ5 ma1

(树倒到山坳)(6)

pu4 ðim26 ðim2

(有的砍去树枝)(7)

pu45tuan3

(有的裁树成节)(8)

pu4 ðuan4 kok7 ðuan4

(有的修整根梢)(9)

pu4 sa:i2 kok7 sa:i2

(有的裁锯树枝)(10)

sa:i2 vai4 ku6 θi5

(裁树为四节)(11)

vai4 ku6 θi5 θiŋ4

(劈树为四块)(12)

“·”代表的音节分别与下句“△”代表的音节构成押韵的关系。从这段作品中,我们首先看到的是结构上由几组句式复沓(或对仗)(1、2句;3、4句;5、6句;11、12句)和一组排比(7、8、9、10句)组成。押韵方式也有特色。从符号所示可看到,它有下句第一个音节或第二个音节、第三个音节分别跟上句末尾音节押韵几种情况。第一种情况可称之为“头尾韵”,其余可笼统称为“腰尾韵”。这样的押韵方式可说是非常自由的。首先是它不要求一韵到底,而几乎是每句一换韵。其次是除末尾音节外,前边几个音节都可以与上句末音节构成押韵关系,这给选择相同韵母的音节留下了较宽的余地。由于下句总是在音韵上跟上句末发生联系,在句与句之间就像套上了连环套一样被串联了起来。因而,看似各自独立的一组组复沓(或对仗)、排比,便在音韵上连结成互相不能分离的有机整体。这种韵律上的特点,使作品诉诸我们听觉的是一种对称,一种平衡,一种顿挫中的流动感。它使我们联想到一种亦步亦趋的舞蹈。因此,复沓在这里绝不是单调的重复和多余的累赘,而是韵律整体美中不可或缺的有机因素。复沓作为一种结构方式可能带来的弊端在这里得到了弥补。

(二)摩教语言艺术富有奇妙的想象与大胆的夸张

摩教对于宇宙以及极乐世界的构想,对于人与神、人与鬼等的交流等,都是以现实社会作为根据想象的产物,而这些构想又主要是通过摩经来表现的;此外,摩经中还包含部分远古神话和传说,这些因素都使摩经文学充满了奇妙的想象与大胆的夸张。

《登仙歌》反映的是送亡灵到极乐世界“傍拜”[paŋ2pad8]、“傍仙”[paŋ2θian1]的情景。经文中亡灵经过的路途都是想象的产物。阳界和冥界之间有一座铜桥,而这座铜桥是会变化的,德性好的人越走桥面越宽,而行偷行抢者则越走越窄,最后窄得如同刀口;亡灵过了铜桥后又要经过六个南宫,十二条街,十二狱门;最后乘坐一个像大水车一样的转轮登上极乐世界。在《安王与祖王》中,安王和祖王的身世就很神秘:安王的母亲是鱼,而其父则是雷公或北斗星的子孙。安王和祖王之间的争战也充满神奇的想象:首先,征战是在天和地这一广袤空间展开的;其次,征战的方式不是真刀真枪的实战,而是运用巫术。《招魂》的想象更有一种迷幻色彩:“押”(巫)的灵魂进入冥界,欲招回刚死去的灵魂,于是两个灵魂在那里展开了一场对话。“押”说自己奉命把死者灵魂请回阳世,因为他(她)离开阳世后亲属痛苦不堪。而灵魂则说,他(她)到了冥界过得很愉快,不想回,请“押”回去转告亲属们,等等。作为宗教经典,这些想象当然有迷信的色彩,这是不可避免的,也是正常的。尽管如此,摩经文学中的想象并没有丧失审美娱悦的功能。而且,带有某种宗教信仰色彩的想象更造成了一种特殊的审美效果,就如我们在歌德的《浮士德》、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中体验到的那样。在射日、洪水神话里,长期的严重干旱被想象为天上有十二个太阳,凡人竟然能把多余的太阳射下;由于统治者食言,没有兑现以好田土作为报赏的诺言,射日者以亵渎神圣的方式激怒雷神,降下暴雨,引起洪水泛滥……总之,摩经文学中很多作品都充满了类似的大胆夸张的想象,使作品富有浪漫主义色彩。

(三)摩经文学富有浓郁的抒情气氛

摩经大多是在丧葬仪式这样一个亲人与亡灵诀别的场合吟诵的,所以摩经在情感上的总基调是悲伤。具体到每个作品,抒发的感情有所区别。比如,在《忆恩歌》中,当历数父母的种种恩情时,诵者和听者无不为之动情。在《温经》中,《情歌》抒发了青年男女爱慕、相思和忧怨的情感,《鳏寡歌》、《孤儿歌》则唱出了无儿无女者的凄凉、无父无母者的悲伤。最有特色的是《建家歌》中的抒情。且看其中一段:

作品抒发了一种悲怆和酸楚的情感。这里除反映了对死者深深的怜悯外,也反映了对人生的一种彻悟:在生时永无止境的欲求,此时此刻复又何在?这实际上揭示了一种普遍而深刻的人生哲理,足以引起人们灵魂深处的强烈震撼。

又如,在贞丰一带的《殡亡经》中,表现布摩与亡灵分别时都有一段固定的“分别词”:

这里,作品抒发了对死者的惜别之情和对生活的热爱之情。

总之,摩经文学具有浓郁的抒情气氛,它使作品具有感人至深的艺术效果。

(四)叙事性摩教语言艺术作品注重对人物形象的塑造

叙事性作品中,有的故事情节完整,也有一些只叙述一个故事片段,但人物形象都较为鲜明。例如《殡亡经》的《采地》叙述了派使者去请汉族风水先生来为死者坟墓采地的过程,故事情节并不十分完整,但作品中对汉族风水先生贪财、狡猾的性格就刻画得很鲜明。当孝子家两个使者到了风水先生家,先生明知来者有事找他,却故意问:看你们愁眉苦脸的样子,莫不是惹了什么祸了?使者讲明来意,先生即问有无报酬,表示“有报酬就去,工价备齐了我就走”。使者说已备好。风水先生这才来到孝子家。他嫌报酬少却不明说,故意采很多地方都说不好,激怒了孝子,要“骂汉人(指风水先生)”、“砸罗盘”。一老人及时劝阻,说风水先生的本事是师傅传授的,不会骗人。但工钱可能给少了,应该再补一点。孝子于是摆上酒席,重新跟风水先生讲工价。最后,风水先生终于采到了“好地”。

人物形象的塑造当以《安王与祖王》最为成功。作品中安王的宽厚、忍让和祖王的蛮横都表现得很充分。人物性格是通过一些典型的情节来刻画的。例如安王和祖王上山挖地,安王的后母,即祖王的亲生母亲给祖王做的晌午饭比安王的好。祖王当时的心灵比较纯正,他对这种不公平的待遇也为安王感到不平,并说母亲这样做必然引起天下大乱。而安王却叮嘱祖王回家别提这事。这一情节表现了后母的自私、祖王的单纯和安王的宽厚。后来祖王在其母的挑唆下决定害死安王以夺王位。有一次借故到井下取药祖王骗取安王下井,然后往井下投石欲害安王。安王在龙王外公的救助下才得以脱险。这里反映了祖王与其母的阴险毒辣,而安王毫无提防,说明他心地纯洁善良。当安王和祖王发生正面冲突后,两人唇枪舌剑。安王无论以什么方式迫使祖王退让,祖王均不妥协,叫嚷“杀安王要王印!”最后,安王使天大旱,祖王才被迫投降。尽管如此,安王仍让祖王掌管一方权力。在这里,祖王的蛮横,安王的宽厚得到了进一步刻画。

此外,《赎买经》中的射日和洪水神话对“王”的反复无常也刻画得较好。

(五)摩教语言艺术中一些作品在写景方面颇有特色

摩教语言艺术中写景之处不多,但却很有特色。例如《殡亡经》的《登仙歌》(有些地方为《嘱咐经》)中,布摩催促亡灵准备起程,作品是这样描写景物的:

ðɔŋ6 sa3 ʨit7 lεu42

天麻麻亮啦

ðai2 lεu42

甲虫呼唤啦

kai5 kai1 ðian6 lεu42

锦鸡喧闹啦

kai5 tian6 γan1 lεu42

野鸡啼叫了

ðɔŋ6 lεu42

天边露朝曦

ðɔŋ6 θεu1 sεk7 lεu42

天色渐大亮

θεu1 θεu1 sεk7 lεu42

鸺鸺鸟歌唱

ðɔŋ6 sa3 ʨa:i1 lεu42

原野披霞光

pit7 γa:n54 ðim1 va:i1

鹅鸭已满溪

ɕɯ2 γa:i24 ðim1 θiaŋ1

黄牛水牛满坝游

mu1 juaŋ24 ðim1 tɔŋ6

猪羊满坝闯

天色从“麻麻亮”到逐渐“露朝曦”再到“大亮”,显示出时序变换的动态的“景”;而甲虫、野鸡、家鸡、鸺鸺鸟依次的“呼唤”、“喧闹”、“啼叫”和“歌唱”,则是从听觉的角度合乎逻辑地描写了黎明前一片朦胧到天明后人们所感触到的大自然的生机。虽无一字写景,而百鸟穿梭林中、鸣叫枝头的景象犹在眼前。鹅鸭“满溪”,水牛、黄牛、猪羊“满坝”等等,是一幅清晨原野的放牧图。从整个画面来看,就像一部动画片,逐步展示出黎明前到清晨这段时间自然界的景物变化,意境很优美。

此外,摩教语言艺术中的对比、比拟、象征等手法也具有鲜明的特点。

总之,摩教语言艺术具有较高的艺术水平,这足以证明它不愧是布依族的文学珍品。它在布依族文学史上应占有重要位置。

布依族摩教艺术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