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洛格桑与“四月八”
一个民族节日能够传承多年而不衰，背后都是有因缘传说的。而且，这种传说经历了千百年的流传，生出了无穷尽的鲜活枝蔓，每一枝都能落地生根发芽开花，硕果累累异彩纷呈。贵阳苗族的“四月八”就是一个传说多多的盛大节日。
贵阳苗族盛会四月八
都溪村的王贵告诉我，六百多年前，贵阳被称为黑洋大箐。他提醒我，不是黑山羊的羊。不过，我看到出版物上两种写法都有，我认为它应当是译音，而不是黑山羊之意。因为王贵已经不会苗语，所以，他还说不出苗语对贵阳的称谓“格洛格桑”。他说，黑洋大箐有大片的原始森林，我们苗人就住在那里。朱元璋的人马进不来，苗人在女将乌妮梅（又称更古妮梅）的率领下顽强抵抗，与明军打了七七四十九天，最后被明军放慢性毒药害死。我们的老祖宗在黑洋大箐呆不下去了，没有办法，就丢下了自己的土地山林，丢下了在黑洋大箐安身立命的根基，搬到都溪来了，只能在这里安家。这是我在都溪听来的一个关于“四月八”的、壮美惨烈的历史故事，一些生动的细节已经被岁月抹去，剩下的是故事框架和乡土味儿。
有心人早在一九五八年，就注意到了苗族老人关于“四月八”所纪念的苗族女英雄更古妮梅的神话般的唱诵。那是由陈永康在贵阳市乌当区北衙乡搜集的王老公公的唱诵，收录于贵州苗族文学史编写组内部出版的《民间文学资料》第十二集：
而另一个“四月八”的传说流布较广。它见诸贵阳市文化局官网上。一般的旅行社导游讲述的也是这样一个版本：“很早以前，苗族的一个部落住在“格罗格桑”（即贵阳老城区）。部落中有一位名叫古波养六的老人，他勤劳勇敢，而且有智慧。他和儿孙们在泽溪坝（现今贵阳小宅吉一带）开荒辟草，在螺蛳山下种地耕田。由于他们辛勤劳动，庄稼越种越好，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那时，这个地方林木茂盛，野兽很多，夜里时常出没糟蹋庄稼。有一天，古波养六守护庄稼时射死了一条母猪龙。他知道，龙心是个宝，放在水中，天就下雨雪；放在干处，天就放晴。这样，他取出了龙心，把它收藏起来。果然，依靠着神奇的龙心，庄稼就长得更好了。一个连一个的大丰收，乐坏了古波养六和部落中的人们。
“这件事终于传到了河都务人的耳里。河都务是居住在格罗格桑东方的一个部落。这个部落的首领就派人化装成商人来到格罗格桑。‘生意人’在卖东西给古波养六的女儿时，用假龙心换走了真龙心。随后又带领人马来侵占嘉西坝（现今贵阳老城区喷水池一带）。残酷的战争开始了，古波养六和他的女婿祝德弄、西南寨的鲁勒妹（女）及乡亲们拼死抵抗。三天三夜的激战中，古波养六与祝德弄死在嘉西坝，鲁勒妹死在黑羊井。这一天，正是农历四月初八。”
一九五八年，贵阳市云岩区小关乡的苗族张诚富也唱过一首《格罗格桑之歌》，歌唱英雄的先祖该保杨鲁。由杨兴斋搜集整理。也收录于《民间文学资料》第12集。
还是一九五八年，贵阳市北郊小关一带的苗族老人张富臣、王大公一边唱诵，一边用汉语翻译，汛河记录。收录于《民间文学资料》第六十集，一九八三年由贵州省民委与贵州省民研会内部出版。这是比较早的、见诸文字的唱诵词，对“四月八”的来历，做了有细节的唱诵。与故事体的传说相比，歌谣体的传诵受到的制约更大，更接近于本真状态。现将其第八、九节的部分内容摘录于下：
贵阳四月八巡演的苗族队伍
以上是五段关于“四月八”的传说。除了第一段是二〇〇三年我在都溪民间采集的、相当简略的口头传说，另外四段都是一九五八年见诸文字的。由上看来，贵阳市郊区苗族在“四月八”这天纪念的英雄，因苗语译成汉语书写的不同，就有了以下名称：古波养六（该保杨鲁）和他的女婿祖德龙（祝德弄），西南寨的女英雄乌妮梅（鲁勒妹、更古妮梅）。这是先祖的几位英雄。而杀害他们的对手，是“河都雾人”的头领胡丈郎、低勾低吴。英雄被杀害后，苗人就从格洛格桑（黑洋大箐）即贵阳老城区被驱赶出来了。英雄的遗体被九口大铁锅紧紧罩住，埋葬在嘉坝西，即现今喷水池一带。所以，苗人们每年四月八，都要聚集到喷水池一带祭祀祖先。而“河都雾人”是不是明朝朱元璋的部下呢？这是一个有待考证的问题。
在我年轻的时候，即二十世纪五十——六十年代，每逢四月八，贵阳市民们都会聚集到喷水池去观看那里苗人穿盛装、吹箫笛、芦笙的盛况。那年头，没有官方的组织，没有成规模的走街游行，市民们内心却觉得这是一个盛大节日。苗人是前来祖地祭祖过节的贵客，市民们则是招待苗人过节的主体。苗人们自己带了节日的美食乌米饭、腊肉、血豆腐、盐豆腐在街头进餐，喷水池一带的商家、居民，都自发地在门前摆出茶水免费招待这些远客。记得我们同去观看的几个小学生曾经大着胆子向摆出茶水的老奶讨茶水喝，老奶看我们一眼，却把茶水换成了白开水递给我们，说那苦丁茶是为苗家准备的，是他们过节；你们是城里娃娃，将就些吧。五十多年过去了，多少大事都淡出了记忆，而那个慈祥老奶质朴的换水之举，一直深藏在我心的一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