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龙

从前，布依族山寨里有个后生叫马龙。他母亲死后，他父亲给他找了个继母，名叫邪丫。后来邪丫生了个男孩，取名为朝松。不久，马龙的父亲也死了。马龙只好和继母一起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马龙和朝松都长大成人了。马龙忠厚勤劳，朝松奸狡懒惰，但更为狡猾的是那个继母邪丫。

一天，邪丫对朝松说：“要设法叫马龙出门去干活，挣钱来养我们。”于是，朝松对马龙说：“如今我们兄弟俩都长大成人了，母亲也变得年老体衰了，我们应该想个办法来维持生计。”马龙想了半天，不紧不慢地回答道：“野菜养我大，粗粮喂我高；草鞋套脚趾，草索紧身腰。你乖你去做生意，我傻我去干苦力。做生意，干苦力，挣得钱来养母亲。”马龙看了朝松一眼，又补充一句：“这是我想的笨办法。”朝松假惺惺地说：“我同意，我同意。从今以后，我去做生意，你去卖苦力。”

次日，马龙便老老实实地扛根扁担出门去了。朝松却在家和母亲待着，什么都不干。马龙出门后，不管天晴下雨，不管脏活累活，只要他能干的都不拒绝，挣得的钱如数地捎回家里交给继母。

有一天，马龙来到一个很有钱的员外家帮工。马龙蹲在房顶上盖瓦，太阳像火一样炙烤马龙的背，瓦块像火砖一样烙在马龙的脚下。马龙热得汗流浃背，累得腰酸背痛，就站起来伸个懒腰。员外家的绣花小姐看见了，她问马龙说：“马龙，你捡瓦累吗，热吗？”马龙回答道：“小姐，夏天盖瓦是又累又热的苦力活呀。不过，卖苦力是苦命人的常事了，你看看我这双手。”马龙伸开手掌给小姐看，小姐看见马龙的手掌像青冈树皮一样粗糙，看见马龙的脸也被晒黑了。她觉得马龙既厚道聪明，又勤劳，却落得个卖苦力的窘境，很是同情他。

马龙在员外家时间长了，和绣花小姐就变得熟悉起来了。这天，马龙在房上盖瓦觉得累了闷了，便学着公子们挑逗姑娘的调儿对小姐说：“小姐，你成天裁剪绣花，剪的黄绣球，裁的金粉花，金花向来配绣球。请问，小姐定亲了没有？”听了马龙的话，小姐的脸上烧起两朵红云，羞答答地瞅了马龙一眼，然后回答说：“我成天剪裁绣花，金花挑不红，绣球绣不圆，只因未与人订姻缘。”听了小姐的话，马龙很高兴。日子久了，马龙和绣花小姐就成了恋人。小姐暗地里给马龙裁衣缝袍，纳鞋送帽，马龙则暗暗帮小姐抬凳搬桌，开窗糊房。两人越发恩爱，私下订了婚约。

一天，马龙回家送钱给继母，老老实实地把自己同绣花小姐的事从头至尾地说给继母听。继母听后高兴极了，觉得自己总算攀上了富贵人家，就装着很关心的样子对马龙说：“阿勒 ^[1] 唉阿勒，你的福气来了，事不宜迟，早点把小姐娶进我们家来。”于是，继母忙个马不停蹄，又是请来花轿和接亲人，又是准备好接亲人吃的米花、米酒，用的花手帕等。

接亲这天，继母亲自为马龙主持接亲仪式，她站在堂屋中喊道：“今日马龙去接亲，愿天应地合。”继母溜转奸猾的眼睛看看马龙一下，又继续喊道：“接亲开始，一拜天地——叩首，二拜家神——叩首，三拜家中老人——叩首，四拜寨中亲朋好友——叩首……”马龙顺从继母的叫声叩首完后，马龙骑上高头大马，接亲队拥着马龙前往员外家接绣花小姐去了。

在接亲回来的路上，前面不远处传来一片喧闹声，绣花小姐不禁打开轿帘探看，她向马龙问道：“前面哪家擂战鼓，谁家在敲锣？是捉兵还是征粮？怕我们过不去吧？”骑在马背上的马龙指着响声处回答：“道家在念经，戏家在说唱。念经说唱不碍事，我们可以安安稳稳地通过。”小姐听了眉开眼笑，放下轿帘，大家继续前进。

花轿抬到马龙家，继母掀开轿帘，看见绣花小姐那动人的姿色，那婀娜的身段，喜笑颜开。

继母伸出手去，把小姐搀扶出轿，走进堂屋中，亲自为马龙和小姐主持拜堂仪式，她喊道：“今日马龙与小姐结成夫妇，是天作之合，现在开始拜堂。”继母清清嗓子，高声叫道：“新婚夫妇，一拜天地——叩首，二拜家神——叩首，三拜家中老人——叩首，四拜寨中亲友——叩首……”马龙和小姐依着继母的喊声一一叩首，直至完毕。

婚后不久，员外突然来信，叫女婿马龙和他的弟弟朝松立即带上刀剑，骑上战马出征，到边塞去抵御敌寇。

临出征时，继母不时地对着朝松的耳根说：“阿勒咿，你夺妻的好时机到了。到了战场上，你就让马龙当先锋，你悄悄躲在队伍后面，找个空子折回来说马龙战死了。到了那个时候呀，那漂亮的小姐就是你的了。”朝松听了母亲的话，连连点头称是。而马龙和小姐在他们的房里则是另外的情景。马龙对小姐说：“我要出征了，你拿什么送我做留念？”小姐扑进马龙怀里，说：“花鞋分一只，梳子折半齿，圆镜平半破，绸帽正中撕。”马龙听后久久地注视着小姐，不禁流下一串串惜别的眼泪。马龙对妻子嘱咐道：“我走后，你在家踩碓舂米，浆布缝衣，地下干活，莫听信他人的话。”小姐抬起头来，久久地注视着丈夫，也流下一串串惜别的眼泪，说：“我一定牢牢记住你的话。”说罢，小姐把花鞋、梳子、明镜、绸帽各分一半给马龙，并发誓：“生不弃，死不丢。”马龙接过物品后，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然后一字一泪地对妻子说：“我这回远征出战，刀剑无眼，是会死人的。假如你思念我，你就在我俩的房门前点上一炷香，为我祈祷吧。”小姐流下依依不舍的热泪，说：“我一定为你祷告，老天爷和祖宗会保佑你胜利归来。”小姐紧紧握住马龙的手，又说：“愿你平安归来。当你拿着一只花鞋、半齿梳子、半块圆镜、半边绸帽回来同我贴合的那一天，就是我们重逢的一天。”马龙依依不舍地抱了妻子一阵以后，便与朝松披上战袍，骑上战马出发了。

战场上，马龙英勇杀敌，屡建战功；而朝松却贪生怕死、止步不前，趁乱悄悄逃跑回家。

朝松回家以后，按照母亲的话欺骗小姐，试图霸占小姐为妻。朝松告诉小姐说：“我刚从战场上回来，亲眼看见马龙哥被乱箭射杀死了。死在边塞城墙脚，乌鸦来啄他的肉，豺狼来啃他的骨。真凄惨啊！”小姐听朝松的话后，像晴天打响霹雷，天地都塌了。她抱着房中的木柱哭得死去活来，两眼都哭出血了。此时，邪丫假惺惺地来安慰小姐，说：“阿勒啊阿拜 ^[2] ，别哭啦，长兄死了小弟顶，亲妈死了才不行；长兄死了有后路，小弟死了才断根。”小姐从这话里听出了继母的邪恶用心，但不知马龙的死不知是真是假，一时忐忑不安。为了探明真假，小姐按马龙临别前讲的办去做：在房间门前点起一炷香，只见青烟直往上飘，这说明马龙还活在人间。但小姐半信半疑，又四处去打听消息，问马龙是不是真死了？结果所有人都说马龙死了，小姐更加悲伤。

一天，小姐来到河边洗衣裳，想到心爱的马龙，回忆起幸福的往事，不觉一阵阵心酸绞痛，就大哭起来。这时，河面上突然游来一条白花花的大鲤鱼，慢悠悠地游过来靠近小姐。鲤鱼张开嘴一字一句地问小姐：“你今日是为何愁？是裙子沉河底，还是衣裳被冲走，或是挨爹娘打，或是挨夫揍？”小姐很惊奇地看鲤鱼，回答道：“我裙子没有落河底，我衣裳没有被冲走，不是爹娘打骂我，也不是被丈夫揍。是我心爱的丈夫去打仗，死在战场上。”鲤鱼问：“你的丈夫是何人？”小姐回答：“是马龙。”鲤鱼告诉小姐说：“他就驻扎在这条河的下游，我常到那里去。我愿帮你捎个信，送到他那里。”小姐喜出望外，她随手扯来一棵节节草作笔，摘下芋头叶作纸，用自己的血作墨，写一封血书放进鲤鱼嘴里，请鲤鱼带去给马龙。鲤鱼尾巴一摆，高高兴兴地往下游去了。

这天，马龙正在河里洗澡，鲤鱼故意碰着他的脚。马龙一下便捉住了那条鲤鱼，欣喜得哈哈大笑。这时鲤鱼张开大嘴，把小姐的血书吐给马龙。

马龙得到小姐的书信后，知道了小姐的苦楚，也看透了继母的险恶用心，顿时火冒三丈。在鲤鱼的帮助下，马龙摇身一变，变成一个白胡子老头。马龙顺河而上，走了九天九夜，来到了河的上游，巧遇小姐在河边洗衣。白胡子老头用鲤鱼的口吻向小姐问道：“你今日是为何愁，是裙子沉河底，还是衣裳被冲走？或是爹娘打骂，或是挨了丈夫揍？”小姐疑惑不解地看着白胡子老头，说：“不是，都不是。是我丈夫远征去打仗，亡命的噩耗传来，让我悲痛万分。”白胡子老头又问：“你的丈夫是何人？”小姐回答说；“马龙。”白胡子老头笑呵呵地对小姐说：“我刚从战场上来，我就是你的马龙！”小姐更是疑惑不解，根本不相信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位白胡子老头是自己的丈夫。小姐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不想活在人世间了，干脆投河自杀。哪知她三次投河，都被白胡子老头救了上来。然后白胡子老头把小姐搂抱在怀里，说：“真的，真的，我就是你的马龙！我就是你的马龙！你不能死，你不能丢下我啊！”小姐推开白胡子老头，摇摇头说：“不是，你真不是我的马龙，我的马龙哪有这么长的白胡须？我的马龙没有你这么老，我的马龙也没有你这么高。”白胡子老头笑了笑，说：“雀蛋原本花，汉子原长胡，斗笠竹原好，马龙原有胡（福），所以我才长这二丈多长的胡须。”小姐听后，盘问他，说：“你说你是我丈夫，有何证据？”这时，白胡子老头摇身一变，变成了英俊的马龙来，他从怀里慢慢拿出分别时小姐送给他的半只花鞋、梳齿、半边镜、半个绸帽，拿与小姐的半只花鞋、半截梳齿、半边圆镜、半个绸帽，贴合在一起。小姐看到这情景，先是目瞪口呆地看马龙，然后惊喜若狂地搂抱住马龙的脖子，扑在马龙的胸前，两人都流下惊喜、幸福的眼泪。小姐把继母和朝松合谋妄图霸占自己为妻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马龙，并反复强调说：“朝松要强占我为妻的日子即将来临，你得想办法营救我。”这时，马龙火冒三丈，愈想愈恨朝松和继母，决心好好整治他娘俩。于是马龙和小姐把计策定下后，便分开了。

朝松娶亲这天，马龙变成一个长胡须将军，带着许多兵马。快进寨时，马龙遇到一群姑娘和小伙们便问：“阿弟阿妹们，今日哪家办喜事，这么热闹啊？”小伙和姑娘们回答：“今日是朝松娶亲的大喜日子呢！”马龙会意地笑了笑，又问：“新娘子是哪个寨的？”姑娘们七嘴八舌地回答：“是本寨的。”小伙子们也回答说：“不，新娘子原是外寨员外家的小姐，本来嫁给朝松的哥哥，现在朝松可要娶嫂嫂为妻啦！”马龙又追问：“那朝松的哥哥呢？”姑娘和小伙子们异口同声地说：“朝松的哥哥远征去打仗，死了。”马龙若所有悟地说：“唔，是这样啊。”马龙问到缘由后，就带着兵马进寨去了。

当马龙赶到门前时，继母正为朝松准备拜堂仪式。这时的马龙，一挥手，兵马通通不见了。马龙却变成一个乞丐，在门前的桌子上乱抓菜饭吃。继母出门来见了破口大骂：“吃饭就吃饭、吃菜就吃菜，不要用你那个脏手乱抓乱拿。不然你给老娘滚！”这时，小姐也走出门来，舀一碗饭给乞丐。这碗饭里，底下压着肉，上面盖着饭，把大碗撑得冒尖尖的。小姐把饭递给乞丐，对乞丐骂道：“这小鸡真蠢，吃食不会啄，快往里面翻嘛！”马龙听了小姐的这句暗语后，就走出大门，在一隐秘处变成铁衣盔甲的将军，身边涌出一群天兵来。只见将军——马龙一个挥手，喊道：“三十人把小门堵，七十人把大门拦，要朝松的命，要恶后母的头，杀！”朝松和继母被吓得屁滚尿流，走投无路，慌忙逃进房间，打开窗户，母子俩没头没脑地跳进窗外的大湖。他们惊动了湖里的鱼虾、虫类，它们都一齐出动，帮助马龙逮住朝松和继母。天虽然黑了，湖上的萤火虫举着小灯笼在叫：“我们找！我们找！”湖边的青蛙鼓着腮帮高声喊：“我们抓，我们抓！”湖中的大鱼也在呐喊助威：“我们杀，我们杀”。这样，在动物的协助下，马龙指挥着士兵，把朝松和继母押送到湖底的海阎王那里治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