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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教与雕塑的天堂——城隍庙
所属图书:《织金老城纪事》 出版日期:2016-05-01 文章字数:5014字

民教与雕塑的天堂——城隍庙

农历三月三这天,整个平阳城内鸦雀无声。

虽然天已经大亮了,可是各家各户的门窗都紧闭着。

大街上无一人走动。

“吱”地一声,有人开了门,不过只开了一条缝,很快也关上了。

整个城市如临大敌一般,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又神秘的气氛。

各家的铺台上,都点着一对蜡、三炷香和一碗供品。微风中,烛光左闪右扑,忽明忽暗。香烟散开去,在大街小巷里飘浮。

祝家巷到二岭岗之间,更加宁静无声,甚至充满着一种恐怖的气氛。

突然,城隍庙的大门一声响,打开了。一片怪叫声中,跑出来一群奇奇怪怪的人,只见他们头发散乱,面目狰狞,装束怪异,举止奇怪。这些人——其实更像鬼,穿过祝家巷,向大街窜去。

一会,从城隍庙里又走出一群人来。这些人却不紧不慢,手拿刀棍与铁链,没拿的,肩上却扛着一个架子,架子上有个巨人,头戴官帽,身穿黄袍,浓眉大眼而又威风凛凛。

一阵呼呼啦啦之后,那些面目狰狞的大鬼小鬼,全被逮着,被铁链锁着,在大街小巷里走动。坐在架子上的官人,不是别的,正是城隍庙里的城隍爷。每一年的三月三,正是城隍庙的捉鬼节。

大鬼小鬼城隍爷们进了城隍庙后,平阳城里,像是才天亮一般,人们都打开门,走出来了。蜡烛和香,有的已经烧完,有的还在燃烧,而碗里的食品,米饭、苞谷饭或是水果,已经成了城隍庙里的供品或者成为扮演大鬼小鬼捉鬼人的工钱。

城隍庙建于康熙八年(1669),即织金建城的第三年。自平远知府邱业鼎修建城隍庙以来,历经知州周景益、黄绍先等人及民国时期的修缮与增补,至民国末期,已经成为规模宏大的艺术殿堂。据见过织金城隍庙的人介绍,织金城隍庙的艺术与规模,可与现存的上海市城隍庙相比。

城隍庙山门一角

“城”即高墙,“隍”即城墙外之壕沟,“城隍爷”即保护城市人民安全之神。古人建城,必建城隍庙,寓意在此。织金城每遇土匪攻城,老弱妇幼,多藏于城隍庙内,意在求城隍爷保护。而杨兴破城,也未兵刃于织金城隍庙内。

织金城隍庙位于圣宫(文庙)西面,与圣宫并立同向,仅一墙相隔,且规模大小相近。

为什么城隍庙与圣宫要建在一处?其实是大有讲究的,祭祀先师孔子,重在教书育人,而城隍庙里的上刀山、下火海等民间传说和故事,则是用直观的方式,告诫民众要从善从德从孝,也是教育。只不过,二者的教育方式不同,对象有所区别,但殊途同归。

城隍庙与圣宫一样,立有高高的围墙。城隍庙墙外,立有数块石碑,但石碑写的是什么内容,现在没人清楚了。

圣宫的山门,是“礼门”“义路”石门,而城隍庙的山门,则是高大的朝门,木板壁,盖青瓦。圆顶门之上,挂有城隍庙的牌子。走进朝门,只见又与一栋戏楼相连,朝门与戏楼联成一体。戏楼的楼上是戏台,楼下却分为相对的左右两殿,两殿之间,是过道。站在过道里,就能看到两殿里的摆设:一边是地方爷与无常爷、无常大奶的塑像,另一边是鸡脚爷的塑像。

地方爷就相当于土地爷,个头特矮,不到一米,而无常爷个头却特高,达两米五左右。无常爷手里牵着一匹白马,白马高大、雄壮,看起来比北方马还要高大得多。

地方爷虽然矮,穿着却颇为讲究,一副富足的样子。南门城门洞的张绍山,人们称他为“地方爷”,一个原因是他个头不高,二是他颇为富有,所以有此绰号。

这无常爷经常会在晚上穿着白衣裳出现,在织金民间传说中,要是遇到了无常爷,这无常爷就会在你的面前,越长越高,越长越大,这个时候,你就得把鞋脱下来,抛过无常爷的头顶,这样,这无常爷才会不继续往上长,反而会越变越小,最后小到没有。

无常爷的身边还有一个人,就是无常大奶。这无常大奶瘦瘦的,样子特别,来观看的人,一不小心,还以为大街上杜某家的小妈,跑到这里来了。其实说起来,不是也是,不是的原因,摆在里面的,是木头与泥土做的人;说是的原因,里面的塑像,果真就是按照杜某家的小妈的样子塑造出来的。戏楼下的两殿神像,是民国时期才增加的,所以塑造出来的人物,也多取样于民国时期人物。

对面殿里的鸡脚爷,也被塑造得高高大大,与无常爷一样,身边站着一匹大白马。

不过这鸡脚爷更稀奇,只有一只脚,而且是一只鸡脚,鸡脚也特大,足有米把长的脚趾。更奇的是他的那根舌头,长长的拖下来,看起更为吓人。鸡脚爷驼着背、勾着腰,一幅动物身、鬼脑壳的合成塑像。

鸡脚爷长长的舌头虽然恐怖,不过却很管用。嘴巴痛的人,只要拿点鸦片在鸡脚爷的舌头上抹上一些,就自然好了。而肚子痛的人,感冒的人,悄悄从鸡脚爷的舌头上刮点鸦片下来,吞到肚子里去,一会儿也好了。

围墙背后就是城隍庙

除了无常爷晚上爱出门外,地方爷与鸡脚爷晚上也爱偷偷外出。他们爱去的地方,就是卖包子的地方。买了包子,也就回来了。卖包子的人第二天打开钱袋一看,里面装了很多钱纸灰。到城隍庙一看,自己昨晚卖的包子,居然摆到鸡脚爷和地方爷的供桌前。

无常爷与鸡脚爷的白马,晚上也不闲着。张三、李四或是王二麻子早上起来,到园子里走走,突然叫嚷了起来:“昨天我的青草好好的,今天早上起来全没了,一定又是城隍庙里的白龙马给偷吃了!”

过了戏楼,后面是一块长长的石院坝,院坝左右两边,各是一排长长的青瓦房,每一排青瓦房,被平均划分为六大殿,两排共计十二大殿。

走在石院中,就可以一殿一殿地观看十二殿里的塑像了。如果想看得仔细,最好是站到每一殿的围栏前,慢慢地品味,慢慢地想。但是,必须是胆大的人,要是胆小的,或者止步,或者还没看完十二殿,就已经被吓得倒地不知人事了。

这可不是夸张,即使是胆子大的人,在十二殿外走动,也会毛骨悚然,倒吸一口凉气。

其实十二殿里的塑像,并非全是用来吓人的,它主要分为两类,一类为善良孝道类,如做好事的人,行善的人,孝顺父母的人等等,其中,最典型的是二十四孝的故事。二十四孝的故事有“孝动天地”“亲尝汤药”“啮指痴心”“百里背米”“芦衣顺母”“卖身葬父”等等,这些故事,在20世纪50年代以前的织金,可以说是家喻户晓,人人皆知,在民间活动中,无论是过年与做法事,都会用到一件东西,叫“烟火架”。所谓“烟火架”,就是把二十四孝的故事,画成图案,把它粘贴到某种不燃烧的物件之上,点上火,就会一层一层地烧掉,也一层一层地出来二十四孝的故事。而现代社会,随着传统道德教育的被忽视,道德沦丧已经成为越来越严重的社会问题。

另一类为作恶多端类。有上刀山、下火海、过血河、进油锅、鬼推磨、鬼舂碓、铡刀鬼等。上刀山的情景是,刀山上的人,被雪白锋利的刀子穿膛而过,一滴一滴的鲜血,从刀尖上滴落下来;过血河的情景是,阴森恐怖的血河里,满是巨蛇,张着血盆大口,吞噬活鲜鲜的人;进油锅的情景是,高高的火焰,把油锅烧得通红,作恶的人,正被丢进沸腾的油里;鬼推磨与鬼舂碓的情景是,作恶的人,一个正被石磨碾碎,只露出头或手来,一个正被放在碓窝里,被舂碎;铡刀鬼显然是死在包公的大铡刀之下,包公还带着照妖镜,正在传令下铡,血淋淋的人头,正掉下来……

除了以上两类,还有一类,可以称为杂类。杂类的数量更多,凡是生活中见过的、梦到的、想象到的,甚至没见过没梦到没想象到的,如喝迷魂汤的、爬望乡台的、过奈何桥的、投胎转世的、打油的,牛头马面的等等,五花八门,各种人物,各种动物,应有尽有。城隍庙里十二殿,每一殿里都有上百个大大小小的各式人物或动物雕塑,十二殿相加,就达上千塑像,还不包括其它殿里的。织金城隍庙,可谓是一本宏大的人生百科全书。

城隍庙里的十二大殿及后面的正殿,是建庙之初就有的,历经各个时期及无数艺人的修复与完善,写实与想象,充分展现了三百多年来织金城各个时期不同的艺术特色及风土人情。假如它不被无端毁灭的话,对于研究织金雕塑艺术、服饰、风土人情、发展旅游等,无疑是无价之宝。从这一意义来说,城隍庙和圣宫的毁灭,在织金文化史上,损失是相当巨大的,也是不可修复的。

十二殿和石院坝的尽头,就是城隍庙的大殿,大殿正中供奉的,就是城市的保护之神城隍爷和城隍娘娘。在他们的两边,还站着两个神,一个手持算盘,一个手拿生死簿。

大殿左右两边,则是四大天王、八大金刚高大的塑像。每一个天王和金刚,不仅姿态各异,且都威风凛凛,令人肃然起敬。

大殿的正面墙上还塑有一件极为特别的东西,就是一架特别巨大的算盘,算盘上方题有四个大字:“不由人算”。

这几个字和算盘,就成了织金人从清康熙八年到民国末年间最常用的歇后语之一,当有人遇到不顺心之事时,人们就会劝说:“城隍庙的算盘——不由人算!”

其实,由城隍庙里得出来的织金歇后语还有很多,如“城隍庙卖布——鬼扯”。只不过,由于城隍庙的毁灭,很多歇后语也随之消失了。

城隍庙里的雕塑,既有泥塑的,也有木雕的,还有一些,是用铁皮制出来的,有的则是三个方式都用上了,但更多的却是木头泥身。铁皮大多是用来制作鬼神的五脏六腑。塑像也多是空心的,从塑像背面的开关处用手伸进去,就能摸到心脏、肝脏等物件,听得到叮当的响声,可见前人塑像,并非只在其表。

泥塑的方法,是先用木棒扎成骨架,然后再绑扎上适当的稻草,这才铺上泥土进行塑造。塑造的神鬼,虽然形象各异,千变万化,但多取材于真实人物,然后增加各种想象。

每年的农历五月十九,是城隍爷的诞辰日;六月初八,是城隍娘娘的生日;七月十五,是传统鬼节。每逢这些日子,城隍庙里就会举行庙会,平日里显得阴森恐怖的城隍庙就会突然变得热闹非凡。

除了庙会,城隍庙里演戏的时候,也很热闹。

民国二十四年(1935)某川剧班子途经织金去安顺,织金县长贺梓侪留戏班在城隍庙里的老戏台演出,一连演了七天七夜,也开了织金民国时期在城隍庙上演戏曲的先河。

民国二十八年(1939),住于中正街的谌四麻子谌玉书,个人出资和集股修缮了城隍庙里的老戏楼,增设了一些所需设施,取名“民众剧园”,并请来川戏名人双飞燕,艺人胡志江、筱兰芳、胡少林、何天云、筱素琴、张少清、鼓师罗瑞庭、琴师杨宝山等,在城隍庙内演出戏剧《白蛇传》《花园传枪》《耿氏上吊》《活捉王魁》《白猿猴盗桃》《庄周戏妻》等。

戏班子在戏楼的台子上演戏,观众在石院坝中和十二殿边观看。

当时并没有电灯,使用的是打气灯。

管理打气灯的是令德明,曾经在北街开小五金铺子,后来又修理钟表,王占春的小五金手艺,就是他传授的。川戏班的“帮腔”是专门打杂的,爱开玩笑。打气灯本来是亮着的,他们却老是喊:“令德明,灯熄了!”

上演《耿氏上吊》的这天晚上,城隍庙里依然挤满了人。

两个赌徒输光了钱,到耿氏家行骗,惹出一场风波。阎罗王派鬼来捉拿耿氏。突然间,城隍庙里的灯光一变,忽闪忽闪的冷色灯光中,吊出来一个伸着长舌的妇人,在半空里幽幽地晃荡,而那妇人鬼一般的面部,赤橙黄绿青蓝紫地变着脸。

戏台下一片惊叫,仿佛城隍庙里的大鬼小鬼们都出来了一般。一阵冷风,从城隍庙里刮过。

平常这出戏在其它地方演,都很吓人,在城隍庙里演,更不用说了。

不过最恐怖吓人的,要数《大摆十二殿》。

《大摆十二殿》在川戏中未见,很可能是川戏班的人在织金的即兴之作,更有可能是织金人的自作,这个说法的原因是:一、各地城隍庙里的殿数,有多有少,并非都是十二殿,如上海城隍庙,就只九殿;二、摆字在织金方言里,除了有“安放”“排列”这些意思外,还有“说”“谈”这些意义。所以,《大摆十二殿》,用织金方言译成普通话,就是《大说十二殿》或《大谈十二殿》。

《大摆十二殿》在织金也颇走红,特别是在城隍庙里上演,更能刺激人的神经。

在城隍庙的售票处,有人问:“今晚演《大摆十二殿》不?”

答说:“不演!”

没有玩处,这些人也来看戏了。上演的,却正是《大摆十二殿》。

只见抬来了一个猪头人,用刀划开肚子,鲜血喷出来了,然后,血淋淋的五脏六腑也被拉了出来。

一会,城隍庙外谢家大院的上空,一个样子恐怖的人在绿阴绿霞的灯光中慢慢走来,掉在人群之中,人们吓得四处逃散……

城隍庙戏楼,其实不只演戏,有时也放电影。民国二十四年(1935)及民国三十七年(1948),在这里就放映了《人猿泰山》等无声电影。

没有活动的时候,城隍庙里的石院坝,就成了男孩子们爱玩的地方,在此跳大海、打滚、撞钟、捡五子等等。在王佐未来织金之前,来此“掷色子”赌钱的人更多,把个城隍庙里的石板,磨得又光又滑。

1951年,城隍庙成为解放军关押犯人的地方,随着战争铺开,被押进来的人越来越多。

被押人员成了临时的搬运工,城隍庙里的城隍爷、城隍娘娘、四大天王八大金刚、无常爷、鸡脚爷、地方爷以及十二殿里的大小鬼,全都被搬出了城隍庙砸掉,城隍庙从此变成了监狱。

2000年前后,修建平安小区,织金监狱搬迁到174后面。

城隍庙处变成了商品房。

织金老城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