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将领蒋鹏志
50年代初的一天,一位三十几岁的男人走进了县公安局魏局长的办公室。
魏志刚抬头一看,进来的人个子不高、清瘦,但从眼神上看,却很有精神。
来人自我介绍,他叫蒋鹏志,原国民党89军上校参谋,特来自首,请魏局长发落。说毕,把一支勃朗宁手枪和手上戴的一块手表及插在上衣口袋的一支钢笔交给了魏局长。随后,又上交了蒋介石和何应钦的照片。
魏志刚见来人快人快语,不用自己去调查,就自动上门来了,心里有了好感,问了一下他现在的情况后,说,谌少波一家已经被我勒令搬出去了,他有一间房子还空着,你就住到那儿去。另外,分给你一个卖公盐的名额。
蒋鹏志来的时候,就做好了坐牢的准备,没想到自己这么幸运,既分得房子,又取得卖公盐的资格,心里别说多高兴了。
蒋鹏志的盐摊摆在刘国军的烟铺前。这位刘国军,不仅让他摆摊,还热情款待他,这让蒋鹏志特别舒服。
一天,有个人从他摊前过时,突然停住了,眼睛不去看盐,只看他。待了一会,那人才道:
“蒋鹏志,我认得你就是蒋鹏志,化成灰我也认得!”
蒋鹏志一惊,心想,自己在织金没几个人认得,又不像自己手下的士兵,这人是谁呢?
那人继续道:“别以为装成卖盐的,藏起来,就没人发现了,国民党89军上将参谋长!”
蒋鹏志心里惊恐,上将参谋长,自己向魏志刚投案的时候,自己都不敢说的东西,这个人怎么知道?心急之中,自己也想起来了。原来这个人是个猪贩子,专门从事从县城拉猪到贵阳的买卖,与蒋鹏志的哥哥是邻居,凭自己力大气粗,常常欺负蒋鹏志的哥哥。为此,蒋鹏志叫了自己手下的士兵,教训过他一顿。
“我要告发你!”那人说完就走。
刘国军看到此事不好,便替蒋鹏志出面,邀请那人来吃饭、喝酒。完毕,那人道:“此事算了,我保证不再告发你!”
蒋鹏志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过了十来天,魏志刚突然派人来把他抓去了。
魏志刚一脸怒火,拿起省公安厅传来的通知念道:“国民党89军上将参谋蒋鹏志,隐藏在织金县卖盐……”听到这里,蒋鹏志已经明白,那位猪贩子还是把自己告了。
事已至此,蒋鹏志只好把自己的真实经历,原原本本地告诉魏志刚。
蒋鹏志生于民国六年(1917),因受九一八事变的影响,从省立中学读书毕业后,违背父亲要他报考邮电学校的愿望,悄悄偷了家里的一百个袁大头(大洋),与他的一位同学一道,徒步去重庆报考军校。
正所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经过无数天的跋山涉水,二人终于到达了重庆。可是在重庆他们没有找到军校,便乘坐顺江而下的船只,去到南京报考空军,可是二人身高和体重都不够,只得改考中央陆军学校。正在这时,一直在追赶自己的哥哥,终于在南京找到了他们。哥哥说:“你与其报考军校,不如去我朋友陈铁那里,直接就当军官了,他是85师师长。”
陈铁,贵州遵义人,所带领的85师,原是黔军袁祖铭部43军之新编第10师,此时正驻守山西临汾,与坂垣征四郎的日军作战。蒋鹏志二人拿着介绍信找到陈铁,陈铁说,想要更好地报效国家,必须读军校才会有更好的前途。于是,二人以少校军官的身份,被保送到中央陆军学校军官班学习。由于战事紧,军队急需军官,3年的军事学习,一年半就结束了。蒋鹏志也没有被派去陈铁的部队,而是派往了第三作战区的52师。52师武器精良,与黔军85师在装备上有很大的不同。师长刘秉哲任命蒋鹏志为少校参谋,蒋鹏志不愿意伏案工作,再三请求到前线打日军,最终感动了刘秉哲,说:“年轻有为,报效国家,我同意!”便重新任命蒋鹏志为315团第六营少校营长,在安徽晋县、繁昌县等地与日军周旋、游击。一次,蒋鹏志带领的部队被数倍于自己的日军围困于芜湖繁县一个叫岱湖滩的地方。此地三面湖水,唯有一面与陆地相连,相连之处,已经被日军布下重兵。而此时的蒋鹏志部队,不仅重机枪连已经全部阵亡,所剩下来的将士,也仅有一百多人。如果突围不出去的话,这一百多号人就会被日军轻易地“包饺子”。
乘深夜之时,蒋鹏志拿起一挺轻机枪,自己带着两个士兵在前面探路,向身后的湖岸游去。到了对岸,蒋鹏志找到高地架起机枪,保护后面的人员到来,然后悄悄地突破了日军的封锁线。
刘秉哲很欣赏蒋鹏志硬朗的战斗作风,便提升其为315团中校副团长,蒋鹏志不干,宁愿当营长,刘秉哲只得任命其为315团中校副团长兼第六营营长,并整编其营,补充人员和装备。
恰在这时,第三作战区司令长官兼江苏省主席顾祝同给刘秉哲师长来电,浙江金华、江西上饶一带急需将领,而且是军官班毕业、平常作战勇敢的将领,刘秉哲便推荐了蒋鹏志。
蒋鹏志到了浙江后,被任命为105师314团上校团长,驻防衢州派桥凉亭,保卫金华。这个314团的装备比315团还要齐全,除了重机枪连外,还有迫击炮连。
105师师长王铁汉,是东北人,治军很严,就是自己手下的军官犯了错误,也会受其手杖鞭打,所以人们给了他一个绰号“王铁棍”。王铁棍赏识蒋鹏志爱打仗、不怕死的作风。“蒋苗子上!”王铁汉说,就让他在派桥凉亭正面阻击围攻金华的日军,另派两个团,作为侧翼。
日军进攻的时候,总是让汪精卫的伪军冲在前头,等到伪军战死之后,这才冲上来。“蒋苗子”带了两名转盘机枪手,在阵地上四处走动,哪里紧急,就到哪儿投入战斗。这“蒋苗子”还有个牛劲,就是在阵地上走动的时候,决不弯腰。战到第7天的时候,战地上出现了一个空缺,战士都牺牲了,“蒋苗子”赶紧叫两个转盘机枪手补上,一颗子弹对准“蒋苗子”射来,却射中了他身边的那位机枪手,机枪手牺牲了。“蒋苗子”赶紧招手叫重机枪连过来,恰在这时,一颗子弹从斜面飞来,穿过“蒋苗子”的胸膛,然后从手腕上出来,“蒋苗子”昏死过去。
副团长谢觉明赶过来投入战斗,当即战死。
等到蒋鹏志从病床上醒来的时候,部队已经撤退,阵地丢了。
蒋鹏志康复后,调南京国防部二厅反情报班任副主任。淮海战役失利,国民政府准备撤退台湾,蒋鹏志等8位上校参谋级别的军人接受了押送黄金去台湾的任务。由于蒋鹏志的家眷住于武汉,怕此去再难与妻儿相见,便请了3天的假回家。上面派了两位士兵乘坐飞机护送。回到武汉后,蒋鹏志装病,重新调到重庆西南长官公署特高组,任特高组组长。1949年,又调贵州省第89军刘伯龙部任高级参谋。刘伯龙扩建了两个旅、两个新编师,准备与解放军决一死战。将蒋鹏志又调至新编第一师任上校代理参谋,并向国防部二厅申报蒋鹏志为上将军衔,但还没到批示下来,第89军就瓦解了。
原来,第89军军长刘伯龙与贵州省主席谷正伦有矛盾,谷正伦以任命其他官员为由,请刘伯龙到晴隆县政府开会,由谷正伦手下保安一团团长李成举埋下伏兵,将刘伯龙刺杀身亡,这就是流传很广的擒龙(晴隆)事件。
刘伯龙死后,89军四分五裂,或离去,或起义。蒋鹏志也退职从起商来,最后来到织金。
蒋鹏志身边虽然只带一个警卫,身后却跟随着一个连的兵力。
带着一个扛着步枪的警卫在织金城中走动,这引起了李名山的注意。一打听,知道蒋的来头不小,便设宴请蒋鹏志做他的参谋长,一边请他到珠藏的老窝察看阵地,一边把他的老婆孩子安顿在大水沟谌家住下。
当时蒋鹏志与他的小队人马驻扎在鱼山。没想到李名山的人刚走,支队长李成学的人便来了,也邀请蒋赴宴。蒋才来织金,并不知道李名山与李成学叔侄之间的矛盾关系。
酒宴之后,李成学便不再见蒋鹏志了。派了个叫“给食哥”的人,把蒋软禁起来,劝他把枪支交给李成学。蒋鹏志明白,要是他不交出枪,李成学定会杀了他,于是便把105支中正式步枪、9挺捷克轻机枪,交给了李成学。蒋鹏志身上的那支加拿大强力式手枪,他却舍不得。强力式手枪用的是锡弹头,弹头射到哪里,哪里就会爆炸,与一般的手枪不同。不过,蒋并没有忘记,让李成学写下收条。
县政府军事科长“曾疤子”与蒋是贵阳老乡,他对蒋说,这下麻烦了,你给李成学枪支,李名山就会暗杀你。蒋只得在绮结河躲藏起来,在县电台当台长的一位姓吴的同学帮助下,才又搬到谌家祠堂来居住。
自从被魏志刚派人抓到牢里来后,蒋鹏志知道自己的日子不长了。虽然可以解释清楚自己并非真的任了上将,但在重庆当特高科组长时抓共党分子的事,自己是脱不了干系的。好不容易找来笔和纸,写了一封信,大意是,他死之后,请收尸的人把信转交给他的妻子,并在里面夹上了5元钱,作为酬谢。
他记得,在他出门的时候,妻子交给了他6元钱,他用去了1元,还剩下5元。他还记得,在安徽转战打日本的时候,有一天他住宿在晋县的一个小村庄,房东漂亮的女儿,让他恋上了。但是房东不同意他的婚事,还是她坚持要嫁给他,他们的婚事才了。从那以后,妻子刘有珍也跟随他转战国内多个地方。
突然间一阵锣声和“今天开宣判大会”的声音传进牢房,蒋鹏志想,自己最后的日子终于到了。他把鞋带扎紧又扎紧,免得枪响之后,自己的鞋子脱出去,那太难看了。然后他用手整理好头发和衣裤,等着进来的人。
先有两个人从其他牢房被叫了出来,绳子捆得很紧,囚犯被捆扎得叫出声来。第3个被叫出去的是蒋鹏志,今天就宣判这3个人。
有人来给蒋鹏志上绳子,折腾了半天,绳子却捆得不紧。蒋鹏志心道:难道自己不死?
大府头宣判大会的气氛严肃、紧张,却也人山人海。
最后宣判,蒋鹏志前面的两人为死刑,立即执行枪决。
蒋鹏志,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蒋鹏志不得不暗暗感谢魏志刚手下留情了,因为魏志刚不仅是公安局长,也兼法院院长,是死是活,都在他挥手之间。
1975年,中央出台文件,凡在押的国民党团级以上干部,特赦出狱。
蒋鹏志终于走出了23年的牢房。1982年,蒋鹏志又被选为县“祖国统一工作组”组长和县政协委员。
可以说,蒋鹏志是幸运的。
唯一遗憾的是,手表没有了,那是他从打死的日本军官手中缴获的纪念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