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前街口到仓巷道
20世纪70年代,从西前街口到仓巷道之间的这边街道,在我的记忆里,除了两处假洋房外,与对面李子巷口到十字街街口一样,多是带门面的两层高的青瓦盖木板房。
所谓假洋房,其实房子的主体还是以前的青瓦盖木板房,只不过把板壁拆除了,砌上了砖,再在墙砖上铺上一层水泥。虽然在房前面看不到瓦盖,但在远处还是看得了的。
而最让我记住的,是烟酒公司、方三爷家的糕点铺、一条深巷道,以及80年代后街道边摆的小摊、百货大楼、刘家馄饨馆。
烟酒公司就是假洋房子,位于西前街(赵家巷)口北端,原是赵家收租石用的房子,里面放着收租用的斗及大大小小的簸箕、囤箩等。50年代变成了烟酒公司,卖的就是烟、酒、糖、茶。由于它是当时全城最大的烟酒商店,自然生意也不差。而它在铺子前面安的一颗电灯,就成了织金南北大街上唯一的晚间路灯。由于电压很低,灯光很暗淡,就像是一只黑夜中的萤火虫。80年代后,烟酒公司与织金其它兴起的私人烟酒店一样,出现了一种瓶子酒,即里面泡有整根人参的茅台酒,价钱并不贵,大约七元钱一瓶。90年代后,这个铺子,虽然生意大不如前了,但一直开到了现在,有所变化的是,门面由水泥外装换成了白瓷砖外装。
1983年冷清的街道变成跑步比赛的场地
要上到方三爷家的铺子里,还得先登上两级光滑发亮的青石板台阶。与方三爷家相邻的五六家铺子,也都如此,因为这里的地势,要比其他地方要高一些。
方三爷家的糕点铺,已经不卖糕点了,卖的只是几个品种的饼子和饼干。铺子也不再那么热闹,只是偶尔有顾客来光临。
店主用报纸把六个或八个饼子包好,成梯形状,放上一张正方形的大红纸,用麻线呈十字形捆扎好,交给顾客提着。
所有的顾客,都是买去走亲戚的。当时,送一包饼子,算是最好的礼物了。无论走到哪一家,都非常高兴。
深巷正处于小吃店的对面。巷口北端正是民国时候梁化臣的小婆娘家。50年代初梁化臣被枪毙后,房子归公,成了这半边街上两栋假洋房子中的一栋。与西前街口的假洋房子(烟酒公司)一样,卖的是糖烟酒,不过这个铺子要小许多。
深巷不宽,仅有一米左右。进入里面,左转右转,向西南方向,就会转到皮革厂。皮革厂是由以前的很多老木板房连通在一起的,看起来很宽敞,有的房子里在裁剪鞋皮,有的房子里在加工反帮皮鞋。厂房四处丢弃了许多牛皮碎片。进入巷道深处,如果不向西南方向去,而转向北面,就会进入供电所,就到仓巷道了。
直到80年代,大街上摆摊子的人依然很少。白天,深巷口到仓巷口之间,最常看见的是写字摊与买卖大小洋的摊子。
写字摊是一张方桌,桌上放着大红纸、笔、墨、砚、压纸条,有的还放着一本对联书。写的内容,有春联、结婚联、乔迁联、寿联或神榜等。写字摊不多,不会超过五个。最出名的,是张福祥的写字摊。
张福祥在民国时候,当过教员,也任过县政府的职员,因而50年代后,判了十一年的刑期,出牢后,因为字写得好,进了印刷厂当工人。80年代初,从印刷厂出来后,就一直在深巷不远处摆写字摊。
张福祥写的字,都是楷书,也很工整,就是笔画很肥。而在街对面,同样有一位摆写字摊的老头,这位老头正是民国早期织金书法名家邓云从的儿子邓自强。邓自强因为当过民国时期的保警队长,坐牢的时间自然比张福祥要长,但摆摊却没有张福祥早。
就书法来说,张福祥的字显然赶不上邓自强,但是找张福祥写字的人,却远远比找邓自强的多,原因是,张福祥有一口胡子,那就是招牌,而邓自强没有。
邓自强摆写字摊没多久,死了,而张福祥则摆到90年代。
买卖大小洋的摊子,就是一张油纸铺在地上,上面放上一些大洋、小洋、铜币之类。虽然摊子小,但常常围了许多人。围着的人群,有的是看个好玩,有的是问个价位,有的则是拿着大洋或小洋来卖给摊贩。
那个时候,大小洋并不贵,十元到二十元内就可交易一个大小洋。
70年代中期比70年代前不同了,到了晚上,十字街口周边有了五六家水果摊摆夜市。水果摊上没有电灯,而是点玻璃灯。所谓玻璃灯,就是在一个四方形的玻璃框里,装上一盏煤油灯。因为灯光暗,上街来玩的孩子,把手缩进袖子里,用袖子一扫水果摊,水果就到手了。但是卖水果的人也不笨,冲出摊子,抓住袖子,把孩子的手拿出来,手中还拿着一个水果。
80年代后,这半边街上多了两个商店,一个是新修的百货大楼,一个是刘家的馄饨馆子。
刘家的馄饨馆正对着十字街口(卖油街)。馆子不大,就前后两格。价钱也不高,一碗就二角五分钱。这段时间正是我们搞“芳草地青年文学社”的时候,肚子饿了的时候,就来这里吃。除了这里,其他地方,大多是烙臭豆腐,只有喝酒的时候才去。
百货大楼是拆了方三爷等十来户人家的房子建起来的,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的“典”字,一共四层,第一、二层是商店,第三、四层是办公室。虽然只是四层,但在那个时候,算是织金较豪华的商店了,因为在大门砖柱上,第一次使用了晶墨玉石板做外装,光彩照人。而且,织金第一次有了楼上商店。
1982年11月16日百货大楼开业这天,吸引了不少来客。
我在日记中是这样叙述的:
在百货大楼开业后的十年里,有一样东西是最抢手的,就是缝纫机。当时织金还无成衣店,主要靠缝纫师父现做。并且当时人们还很穷,城里人、农村人破了的衣服,还得补着穿,所以需求量相当大。当时只有上海产的“蝴蝶牌”缝纫机,但是商店里从来没有摆上卖过,要得到手,只能去拉百货大楼经理的关系。所以百货大楼经理,在当时人们的眼里,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如果时间推到民国,这半边街上,与对面一样,也有二十来户人家。这些人家,有地主,有教书的,更多的则是开铺子的。地主人家,如西前街口边的赵家、方二爷家、张家等。开铺的人家,才是这半边街上的主角,有名的如方三爷家的精果店和广货铺,方玉臣、李成勋、刘竹哉家的布匹店,周家的扎龙与雕塑,彭家的书店,马桢祥、温有泉的纸火与香烟等等。
仓巷道南端的第一、二户人家,便是温家,温家卖纸火,也卖烟。温家有个人叫温有泉,据说这温有泉教过书,善画花鸟画,50年代后,在东门雕刻厂前,设个小摊,以刻章为生。
修建百货大楼前的街面(詹大方摄)
现在的百货大楼
第三户人家,姓雷,雷家后来有个人物,人称雷瞎子,以算命出名。
第四户人家,姓付,在县政府里任文职人员。
第五、六个铺面,便是彭海清父子开设的纸火店与书店。
彭家书店,取名“市民书店”,卖的图书主要是学生课本。当时的学校,不收学费,只收取油印资料费,书籍是学生自己到彭家书店来购买。
课本之外,还有文学类、艺术类、社科类等书籍。值得一提的是连环画,连环画在织金又称“小画书”。当时的小画书,多是数本成一套的,也多取材于长篇小说或志书,如《三国志》《水浒》《西游记》《封神榜》《说岳全传》《红楼梦》等,在70年代的织金小画书市场上,这些书最受到人们的喜爱。
接下来是张家、梁化臣小女人家和张福祥家。
刘竹哉家与张福祥、李成勋家相邻,开的是布匹店。他不仅是绸布业公会的重要成员,民国三十四年(1946)还担任了县商会的监事。刘竹哉有个儿子叫刘新基,初中毕业后,便跟随仓巷道里的织金中医名家洪兴阶学医,还经常去鱼山找庹几禅道士学习骨伤科。后来,又去贵阳、四川、广州等地,寻访名家继续深造中医。50年代后,刘新基进入仓巷道口边的“城关联合诊所”任医生,后又调入县医院、毕节中医院任主治医生。在行医期间,撰写了《橄榄味医案》《乌蒙医话》等文章。
李成勋开的是两个合在一起的商铺,一个商铺卖绸缎布匹,一个商铺卖盐,取名“双合祥”。
李成勋从织金师资班毕业后,在小学里教书,由于工资低,再加上父亲过世,家里的重担落在自己身上,就开始了一边教书,一边做生意的生活。盐铺虽然可以由自己和家人打理,但是绸布店却不行。正如织金其他绸布店一样,李成勋也从外地请来了账房先生和卖布的伙计。李成勋请来的账房先生,是四川人秋如宾。
尽管绸布店有专门的人员管理,不过进购得由李成勋亲自带着马帮去。他进货的地点是贵阳,就要途经簸渡渡(现在的凹河)和清镇站街等地。因为是战乱年代,遇到土匪也是经常的事。好在他学过几下子功夫,虽然艺不高,却也壮了胆。
李成勋的功夫是从哪里学来的呢?原来抗战期间,从外地逃来了一些外地人,大力士张云美就是其中之一。张云美是个气功师,武功自然不一般。常跟外地人打交道的李成勋,就从他那里学了几招护身法宝。
在逃难来织金的人中,还有一个叫张子英的人。张子英原是上海某医院的中医科医生,逃到织金来后就以行医为业,李成勋就投在了他的门下。
其实李成勋此前也学过中医。他学医的原因,是自己的一位亲戚生重病,找来本地的一位老中医看病。老中医坐下后,还没把脉,便叫亲戚家先递上烟枪,吹一阵大烟之后,亲戚家赶忙请老中医看病。老中医说:不忙,人死不了,再上烟来!等到老中医吹足大烟后,病人已经呜呼了。求人不如求自己,李成勋便开始学起医来,先拜洪兴阶为师,后又向庹几禅学习,遇到了张子英,又拜其为师。不过,李成勋却未开药铺,而是业余为人看看病。
李成勋被选为绸布业公会的负责人后,代绸布业公会管理绸布业老帮的产业。绸布业老帮,是清末、民国初织金的一个商业帮会,原名“轩辕会”。轩辕会的成员,有赵德重、方光前、刘梦农、谭云臣、周庚芝、喻伯平、陈廷杰等。1945年,李成勋又选为县商会常务理事。50年代后,李成勋一家下放农村,政策落实后,才得以重回县城。
马桢祥,开纸火店,任县商会常务监事。马桢祥个子高大,喜爱国剧(京剧)。1944年,抗日战争期间,织金成立了“公余国剧研究社”,马桢祥不但加入了研究社,还随研究社多次搭台演出京戏。
周少华家卖纸火,但他家最出名的,是竹编与塑像。周家的竹编,主要是扎龙、扎狮、扎金鱼、扎烟火架、棺罩、金山、银山等。龙、狮用于春节耍龙,烟火架、金山、银山主要是老人过世后所用。周家塑像,有木雕与泥塑,南林寺、城隍庙里的部分塑像,就是出自周家之手。
周家除了纸火、竹编、塑像外,还有两个职业:染布与削皮。
周家后面很宽,有两座大染房,还有一块大空地,人称“周家坝”。
“周家坝”是周家专门剥皮的地方,坝子里摆满了羊皮与牛皮。剥好皮后,就卖给皮匠。
“周家坝”里还住着一对夫妇,他们除了为周家做点活外,便以挑水卖为生。80年代拆除“周家坝”修建百货大楼的时候,男人怎么也不愿搬出来,宁愿死在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