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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木岭的“牵羊”与传说
所属图书:《民间游历——贵阳的少数民族》 出版日期:2014-07-01

桐木岭的“牵羊”与传说

正月初九,桐木岭花场上的苗族青年

贵阳市郊花溪桐木岭的花场,是贵阳市郊规模最大的花场。它是在每年正月初八至初十举行。

一九六四年我在贵州大学读书时参加“四清”工作队,一位队员老龙是桐木岭苗族人,他与我相处甚好,便断断续续给我讲述过有关桐木岭苗族跳场的故事。那是我第一次听闻苗族习俗,事后我还用日记本追记了一些细节。五十年过去了,那些场面想起来还历历在目。

跳场是由唐姓人家主持的,称为“场主”,但并不是固定的一个人。那是一个“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年代,所以,场主在土改时划定的阶级成分不能高于中农。跳场的苗族是青苗,头包尖角,与上衣同为古铜色,百褶裙是藏青色,与我们常常在花溪见到的花苗衣着不同,语言也不大相通。啊,原来苗族之间有这么大的差异!老龙的话仿佛为我眼前打开了一扇门,能够略窥里面五彩斑斓的神秘世界,但我当年一点儿也没想过,那道门槛有朝一日会让我进入。真是一切都属未知,一切皆有可能啊。

参加跳场的都是年轻小伙子和姑娘,比当学生的我还年轻得多,小孩子也涌来参加。开场前,要在场地中央栽一棵“花树”。这里多松林,“花树”就是一株松树,剔去树干的皮和枝丫,留着树梢的三层枝叶,看上去就像一蓬花枝。开场时,由几位唐姓的青年吹芦笙走在前头,几个姑娘随后走几圈,就完成了仪式。老龙悄悄告诉我,从前跳场是要烧香燃烛放鞭炮的,现在都不敢搞了,怕被人说是封建迷信。但有的边远地方还是要搞,这是老祖宗传下的规矩。

跳场的主要活动是“牵羊”,也就是男女青年的交友活动。

青年男女刚来时,因为长途跋涉,穿着日常劳动的便装,看去有些灰头土脸的。但在开场之前,犹如“灰姑娘”一样,奇迹出现了,不是仙女而是姑娘们的母亲,在跳场的场边上,解开包袱,帮助姑娘摇身一变成为盛装打扮的美丽少女。年轻女子头上包有尖角。姑娘戴几只银项圈,头上用头巾包成前后两只尖角,前一个尖角顶上有丝线做的飘飘缨须,这是未婚姑娘的标志。衣裙由古铜色与藏青色搭配,协调讲究,让人眼前一亮。姑娘手持布带子,准备跳场时“牵羊”用。小伙子穿长袍,包长头巾,银项圈也戴上了。他们系六尺长的宽腰带,这是最重要的一件饰品,没有它,就没法牵羊了。

正月初九,桐木岭花场上的苗族儿童

在牵羊正式开始前,姑娘们要在小伙子堆里一个个地细看自己将要挑谁作为牵羊的对象,而有些聪明过人的姑娘怕自己的犹疑会让小伙子不快,而装作不太在意,却在心中默默细选。牵羊由姑娘挑选小伙子,是一大特色。小伙子打扮好之后,就吹芦笙绕着花树行走,后面跟着一群姑娘。他们一批批地行走,围成一个二三十米的大圆圈,那种隆重热烈的场面听了就让人向往。

姑娘们把手中带子的一端,插在选中的小伙子背后扎紧的腰带上,自己牵着另一端跟着小伙子行走,这就是牵羊。一个小伙子会有几个姑娘去牵羊,年龄大致相当,但姑娘往往看去比小伙子稍大一些。也有很小的小姑娘出来见世面,由妈妈代为插带,而让女儿去牵羊。小伙子被牵羊多的,身后会形成一个气派的小扇面,小伙子心里暖洋洋的,走步格外精神,随同前来的亲友们也跟着快活。牵羊的活动要持续两三个小时。这种近距离的、几个女孩牵羊一个男孩的场面特别有意思,能够传达许许多多平日里难以表达的情愫。当场主宣布牵羊结束时,姑娘们稍稍用力,就把带子从小伙子的腰带上扯下来了,但他们的心已经被无形的纽带牵连起来。

在跳场的三天里,都会有牵羊活动;第二天最热闹。而且头一天牵上的人,在这三天里都不能变换。但有一个随牵羊之后继续的“走生年”活动来弥补,这是扩大交友面,充分体现了苗族青年男女社交的丰富性——未婚的青年男女是自由的,他们都要在这个时段同牵羊以外的异性走一走。这时,不用牵羊了。两个小伙子吹芦笙,两个姑娘则跟着走。小伙子可以在与前面的姑娘走了几圈后,又转而寻觅站在一边的另外两位姑娘来与自己走生年。如果说,牵羊是由女性挑选男性;那么,走生年就是男性挑选女性了。走生年的时间不长,大约几十分钟就结束。老一辈苗人对此考虑得非常周全啊。在第三天的走生年结束后,还要由场主主持,举行扫场仪式,形式与开场相同,但吹芦笙行走的方向与之相反。这之后,男女青年就各自分别了。

牵羊只是拉开了青年男女交往的序幕。临别时他们会相约交往的异性朋友到自己家做客,还要经过长时间一系列的交往,最后若双方有意,男方便由父母请媒人前去提亲。由此可见,桐木岭苗族青年男女婚姻的核心是自由恋爱,父母是在尊重儿女选择的前提下履行手续。善待民俗,会发现其中能够世代传承的精髓,这是很有意思的。

一九八〇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我曾两次去看过桐木岭跳场,那是正月间,毛风细雨冻得人瑟瑟发抖,与花场上热气腾腾欢天喜地的气氛反差极为强烈。观众大约有两三万人。我好不容易挤进花场去,那场面与一九六〇年代的氛围已经有了很大变异。仪式性的活动比如开场、扫场等已经可以名正言顺地按老祖宗的规矩办事,而年轻的姑娘小伙在衣着打扮上,都加进了过去不可想象的现代元素。牵羊人的之间的语言对话,也是苗汉夹杂了。

关于跳场的传说,早在一九四〇年,著名社会学、民族学、教育学家吴泽霖先生,就仔细调查过桐木岭的花场,并考证了它的缘由。这个传说与上文提及的都溪、石头寨、高寨关于“二月场”的传说有许多相近之处,但更为详尽。随着一代代传人的老去,民间传说在口口相传中逐步变异,有的枝蔓丛生,有的则越来越简略,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主干。所以,一九四〇年吴泽霖先生的调查就显得尤为可贵。吴先生当年调查的传说如下:

宋朝时候,有个苗王名叫杨令公,住苗王坡,生有八男二女,另有一位苗王名叫黑人庆,居住龙里朵。有一天黑人庆路过杨令公门口,被令公的二女看见,她们就把他约到家里来并且很殷勤的招待他,叙说了许久,二女就爱上了黑人庆,等他告辞回去的时候,二女就为之送行,并且双方议定日期会合(会合者即苗人称为玩姑娘),随后黑人庆与二女就玩了几年,那时杨令公正好种有一园黄瓜,以结实多少,逐日数之,有一天,此二女中的一个,偷了一个黄瓜吃了,等到令公发现少了一个,就问他二位姑娘说“你们吃了黄瓜没有?”二女都说我们不知道,后来令公又连问几次,二女还是不承认,直到令公说出吃黄瓜的人就会被老虎吃的话,二女都被吓得全身发抖,其中一女就说,“爷,黄瓜是我吃的”,令公就说:“早就对你们说,你们总不肯承认,可现在没有办法想了”,果然有一日,二女去玩郎房等黑人庆,谁知一只老虎就在玩郎房,一等二女进去,就把一女吃掉,另一女就连忙爬到郎房梁上去躲避,等到黑人庆回来,看见郎房楼上有鲜血滴下来,黑人庆将刀一晃,血就滴了一刀口,人庆说:“恐怕是我情人的血”说完就手执杀虎大刀跑上楼去把老虎杀了,黑人庆抬头一看,只见一女抱在郎房楼上,一女被老虎吃了,人庆为得救一女,却把刀壳一个,仙鞋一对忘掉在郎房里,就回来了。杨令公等到天晚,还不见二女回去,就跑到郎房去看,只见人虎死在一堆,旁边有刀壳及仙鞋一对,就把它拿了回家。令公对于这场惨事,无法调查,只有到正月春节,举行苗族跳花场;先后跳三天,令公并通知各地方青苗在正月初八初九初十,三日到桐木岭地点,跳花场。到了这几天,果真各方的年青苗族男女,都到桐木岭地方来参加,跳完了他们又各自回家去,到初十的那一天,令公就对一般后生们说:“你们哪个有力能配得上这个刀壳子哪一个的脚合得上这双仙人鞋子,我有一个女子嫁给她做妻子。”于是全场的男子,个个都拿着刀去配壳子,用自己的脚去穿仙鞋,结果都不能合,到后来黑人庆来,再去配合,原来两样东西都能合上,丝毫无差。于是令公就把他的一个女儿又嫁给黑人庆为妻,所以现在苗族春节的跳舞,跳花场,都是根据黑人庆与杨令公而来的。

民间游历——贵阳的少数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