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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湮灭的时光
所属图书:《我与贵州的故事》 出版日期:2014-12-01 文章字数:2005字

那些湮灭的时光

丁丽霞

没见过比这更简陋的寺庙了。

尖山庙在贵州省清镇市石关村耸翠峰顶,是一座拔地而起的独峰,山不甚高,最多不过百余米,但因四周都是一马平川的田野,便显得有些突兀,当地人依其地形直呼为尖山庙。只是后来一些文化人多事,给起了个文绉绉的名字云峰寺,貌似文雅,反不如尖山庙形象贴切,当地人并不怎么认可这一多少有些附庸风雅的更名。

以前我并不知道这是一座寺庙,实话说,远远观去太不像寺院了,倒像一户人家。每次乘车经过时都在想,这户人家为何会选择山顶居住,光是每天挑水上山就累得够呛。不过住在这样的地方,倒有种远离尘世喧嚣,隐居的清净感觉,无端端地有些向往,也曾不止一次动过去看看的念头,但想到交通的不便,时间的耽搁,念想只是念想,始终没有成行。

直到有一天,偶然和一个酷爱摄影的同事提起这话题,他说那是一座寺庙,他曾应市文史办之邀前往拍过一些资料照片。

这一次我踏上了耸翠峰光滑的青石板台阶,山腰石壁上有前人镌刻的“天下第一山”几个大字,乍一看口气真不小,心里先不禁哑然,不过细思这样说其实也不无道理,那些所谓的天下第一的又有多少不是自封的呢?不论别人怎样认为,自己认可就行了,如同自己珍爱的一些事物,在旁人眼里也许根本不值一提,但在自己看来却是最为宝贵的。

尖山庙是座古庙,半山石碑上记载着1398年明朝建文帝避难时于此住过,屈指算来已有六百多年的历史了,当年建文帝流亡,一路西行云游,各地寺庙多有关于他的记载,至于是否真住过就不得而知了。从尖山庙眺望四周黛色群山,脚下是一片金黄灿烂的田野,而不远处有一泓清水点缀其间,更添景致。天下山林佳胜处,往往都有寺庙相伴。如这尖山庙山顶的清幽与山下的热闹,和远处高速公路上的车水马龙相对照,在入世与出世的纠结缠绕中,似乎在诉说着生命中还有另一种可能。

寺里没有住持,由一户人家看管着。石垒的大门窄小得如同农家小院的院门,用木棍随意钉出的门上处处是漏光的缝隙,也不封顶,任由它空着,这是真正的柴扉了。进门左边厢房内堆满了桌椅板凳和煤炭柴火等杂物,沿着墙根一溜摆着不少大号塑料盆和一些杂物,有两只鸽子在一张木桌上悠闲地啄着玉米。屋顶瓦楞上的野草在微风中摇曳,粗糙的石墙上倒镶着小半块被打碎的古碑,古碑上遒劲的字体隐约记载着关于这寺庙的历史片段,一些曾经在岁月的过往中留存的辉煌。大殿内黯淡的光线下,寂静伫立着的佛像依旧如千百年来那样慈眉善目注地注视着过往的游客。

护院的人不住在我耳边絮叨有关部门已成立了寺庙恢复筹备组,正四处募集款项,希望有一天能增其旧制,重现香火鼎盛的局面。其实这又能怎样呢,正如一位伟人所说的那样,人间正道是沧桑。更何况这座小寺,有多少人事能经得住流年风雨,兴盛以后变得破败,有些破败后来又兴起,而有些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六百年的漫漫时光里,不说什么高僧大德,山阴道上有多少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地来到这里朝拜祈求开悟,想来应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吧。在岁月风云变幻中消逝的是每一个真实存在的生命,而山林和寺庙不论时间的翻天覆地,依旧寂寞地坚守着,在这漫长的光阴里发生过什么,尽可以了无边际地揣想。在湮灭的时光中曾有多少人叩问心灵,在寂寞无助中彻夜难眠,试图寻找导师去解说世间的一切烦难。也许这是一种徒劳,心灵是没有导师的,我们自己才是解救自己的导师。人如一叶扁舟,在风雨尘世中沉浮,注定要在磨难中承受孤独,当面对自己心灵时,自己尚无把握,更遑论他人呢。《国际歌》里不是这样明白地唱道,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如此说来,求人不如求己就不仅仅是现实的写照,也是心灵的需要了。

即若这寺庙的沉沦,也不是人为所能控制的。就算在不远的将来重现辉煌,那又能怎样呢?一件现在看上去似乎很重要的事情,置之历史长河,可能就微不足道了。事情兴许原本就是这样,发生就发生了,也不存在为什么,或者应该不应该的。如同这座历经数百年的寺庙,在被疏远和遗忘之后,尽可以随遇而安地沉默看待世间的沉浮。世人应该关注的不是已经发生了什么,而是在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情的时候,你所持的态度,你所做的选择,便是保持的这份宠辱不惊的心态。面对世间的冷暖亲疏,佛可以坦然地面对,人又何必要为名利而迷失方向和丧失信心呢?

黄昏时分下山来到石关村,此时最后一班交通车早已收车,还好也不忙着赶路,索性在村子里无目的漫游。眼里的一切是我所熟悉和热爱的乡村景象,村人正在田野忙着搬运玉米,居然还使用独轮车这种古老的运输工具,在小车的吱呀声中驮着堆得尖尖的玉米走在秋日的斜阳里。为了多打点粮食,不少人家在屋顶种植了水稻,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炊烟中弥散开的是牛粪的味道,门前房梁上挂满了通红的干辣椒和金黄的玉米,小孩子端着饭碗在家门口边玩边吃,大人不时出门看一眼,催促苛责两句。狗见着生人路过,狂吠几声并不扑上前来。

尘世间依然如一地鸡毛般零碎,犹如平静的河流下涌动着说不出的温暖和感动。

我与贵州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