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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或者毽
所属图书:《我与贵州的故事》 出版日期:2014-12-01 文章字数:1795字

月光,或者毽

龙治忠

天快黑的时候,我们就出发了。

我们要到一个叫高寨的水族村庄去,高寨要过一个叫“端”的节日了。顺着山梁往南走,两二里,翻过一座山坡,高寨就到了。先是几户人家,在一个山窝里。再过去,就是高寨的大寨了。此时的太阳一半含在山口,一半已经不见,淡金色的霞光只照到山腰和山腰上的一些房子。深处的山谷和远处的群山已是一片黛黑,林中的山鸟,高一声,低一声地叫一会儿,也不再叫了。村庄是出奇的静。不一会儿,山月从山梁上浮上来了,蝙蝠从屋檐边飞出来,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来,一声悠远的呼唤传过来,几声清脆的狗叫响起来,让高寨充满着诗意。

我们来到朋友潘广淑家。这是一幢木房,倚着山,前面是一条幽深的山谷,顽皮的风躲过清凉的月光,从谷底偷偷地摸上来,先是爬上一棵老树,不停地摇着树的枝叶,接着又跑到我们的面前,钻进身上挠痒。碎碎的月光像雪花一样从树冠中飘落下来,还有一些树影,粘住了我们的头发,我们的衣物,还有我们的欢笑。主人把一酝米酒抱到我们的面前,摆上几个陶瓷碗,斟满了酒,让酒香在月光中弥漫。我们在古树下,尽情地享受着这美好的夜色,直至深夜。当我们带着醉意,撤席回屋,推开小窗,和衣而卧,也许是酒喝高了,同寝的朋友们刚一落床,就鼾声四起。可我却不想立即入睡,而是让那一缕从窗户倾泻进来的古典的月光,滋润着我无端的想象,然后把我慢慢地摇入梦乡。

第二天醒来,太阳已经照到床上。主人在楼下忙碌着,灶火生起来了,热气腾起来了,他在为我们准备早点。我翻身下床,走过院坝,来到古树边。村庄的四周公鸡在打鸣,小狗的欢叫,此起彼伏,抑扬顿挫。我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然后望着远方,只见走向高寨的路面上,有人已经陆陆续续地来了。村庄上空缥缈的炊烟已经绕过山梁,飘得很远很远,到山的那一边去了。也许是村庄里的人们让它过去的,是想让它去告诉山那边的亲戚们,米酒酿好了,饭菜做好了,高寨过节了。

到了中午,客人多起来了,村庄热闹起来了。巷子里,小路上,田埂边,处处人来人往,家家笑语欢声。此时的高寨,无论我怎样寻找,都无法找到了昨晚那诗一样的宁静。广淑家的客人也陆续到了,先是几个,接着又来了几拨。大家见了面,互相打过招呼,然后围着火塘,说农事,话古今,天南海北,其乐融融。我喜欢这样的场景,只有在乡村,才能见到这样和谐的场景。

而此刻,我的心早已飞翔,去焦急地等待村里那些关于“端”节的活动了。我曾在一个叫高排的村庄过水族的“端”,在那里观赏过斗牛赛,那扣人心弦的场面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现在,在这同样是水家的高寨,还会是斗牛吗?如果是斗牛,那么是否还会有高排那样精彩?高排的经验告诉我,不要与其他人同步去村边坝子,要不然,就会看不到活动最精彩的场面。于是我悄悄地走出了广淑家,来到坝子上。今天的活动就在这里举行。我看了看坝子旁那几块大田,田中央是几根树枝,几许稻草搭成的鱼窝。浸着稻茬的清水反射着灿烂的阳光,站在鱼窝上的翠鸟,正往鱼窝里偷窥,它似乎在等待,或者在想象着自己最美的午餐。没有牛,也不见牵牛的人,只见人们不停地往坝子涌来,漂亮的姑娘,年轻的媳妇,还有那些顽皮的孩子,他们都穿上节日的盛装,一个接着一个,一群接着一群地来了。

今天的高寨,不再举办斗牛赛了,而是舞毽,是盘歌。这在黔东南,很是少见。就这现象,后来我专门问过广淑,才知这与村上一位叫腊梅的姑娘有极深的渊源。广淑告诉我,传说腊梅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她心灵手巧,自幼好毽,而且舞得好,是出了名的好。当腊梅长到谈婚论嫁的时候,远近的帅小伙都慕名来求婚了,该答应谁呢?这让腊梅很是为难。左思右想,她想到了毽——她要以毽选人。后来,高寨的姑娘也学着腊梅,以毽寻找意中人。毽在高寨人的心中,就这样生根了,发芽了。

关于毽的舞法,在我的印象中,别人舞毽的花样虽多,但归根结底还是一个“踢”字。可是在高寨,却有踢、打、顶三种舞法。无论是踢毽、打毽还是顶毽,人们都伴之以歌。毽在飞舞,歌在荡漾,大伙儿越舞越起劲,越唱越缠绵。

在坝子上,我渐渐地看出了端倪——那些围在外面的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人,是已经成家立业的中年人或者小孩。而在坝子中央舞毽对歌的,都是些姑娘小伙。那些小伙,都是些陌生的面孔。凭经验,我知道他们都是外村人。仔细一听,姑娘小伙们对唱的,都是情歌。原来,在这些年轻人的心里,毽就是话,毽就是媒,毽就是情,高寨的毽,就是一个“情”字了得。

多情的高寨哟。

我与贵州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