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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京 “三月三”的传说
所属图书:《凤凰:贵州侗族生育文明探幽》 出版日期:2014-06-01 文章字数:5190字

报京 “三月三”的传说

我决定跟老万去镇远的报京看看。因为那里正在过节——“三月三”,一个传统的民族节日。以前就叫“三月三”,现在被诠释为“东方情人节”。

报京是十多年前我曾经考察过的田野作业点。那时我对人类学一知半解,但却因为热爱,而且也有机会,便自告奋勇地到报京待了好些日子。在那里,我结识了好些朋友,但时光流逝,大家为了生活各自奔波,也一直音信杳然,那么现在有机会顺路去看看,又何乐而不为呢?

我问老万,从寨头去报京有好远?老万说,很近,只有20多公里。

我真没想到会那么近。内心欣喜。

老万跟他供职的台烈镇政府联系,叫来了一部小型面包车,早上8时准时赶到寨头接上我们,然后直赴报京。

司机小杨与我居然是天柱同乡,而且也是侗族。可惜他不再懂得侗族语言,对自己民族的风俗习惯也所知甚少。

我和老万乘坐台烈镇政府的面包车从寨头出发,取道剑河岑松,然后翻山越岭过来,在拐过了一弯又一弯,一岭又一岭之后,我突然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大寨子报京——个缘山而建的木楼侗寨。据说这也是侗语北部方言区最大的一个村寨。

司机小杨把我和老万送到路口,就返回了。我和老万下车步行,往寨子的中心走去。

我们跟着两个从外面回来过节的妇女进寨。她们说着侗族的语言,但我一句也听不懂。我问老万懂不懂?老万也说不懂。

我觉得她们的服装跟寨头苗族的完全一样。但老万说,还是有区别,主要是帕子的包法不同。我仔细一看,果然不同。

报京妇女的头帕是没有棱角的,看上去像是随意搭在头上的,而寨头妇女的头帕一定棱角分明,包法严谨。

我问老万怎么理解两个语言和风俗习惯完全不同的民族,何以有如此相似的服饰。老万说,在他看来,这两个民族,除了语言之外,其实没什么太多的差别。而苗族语言内部的分支很多,差别很大。所以也可以把这两个民族看作同一民族的两个支系。

我觉得老万说得很有道理。但我更愿意相信,同一地域内不同民族之间在文化上的相互影响,要远大于不同地域的同一民族之间的相互影响。

实际上,这是一个“文化圈”的关系。

报京侗寨坐落在一匹大坡之上,坐北朝南,四面环山。但那山并不像贵州的山,而有点像西北的黄土地,植被很少。十多年前我就曾感慨这片土地由于人口密集而过度开发,使得土地沙化严重,没想到至今仍然没有得到有效的恢复。

我和老万跟着那两个前来做客的妇女往报京寨上走,走到村口,就看见几棵古老的榔榆树。说实话,那是我在许多画册里都多次见到过的古树,也是我曾多次见过又在梦里时时浮现的美丽的风景树。

我以前见到这些树时,似乎与今天一样的古老而美丽,不曾见有丝毫的改变。已经改变的是那个新修的寨门,那或许是为了发展旅游而建立起来的。和寨头的“二月二”一样,报京的“三月三”是十分有名的,近年来在媒体的宣传下就具有更加广泛的知名度,地方政府显然也想借此大做旅游文章。

在我看来,从发展旅游的角度上讲,无论是寨头,还是报京,都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其主要的资源优势当然就是不可替代的迷人的民族文化和节日风情,而报京寨子的传统特点比寨头更为突出,保存更加完整,更具有优势。然而,无论我们有多么优厚的资源条件和基础,但要进行真正的旅游开发,其时机还是远远不够成熟的,原因就是我们的基础设施还非常非常的落后。西部大开发给西部地区人民带来了立竿见影的福利,但是,总的来看,西部的基础设施建设只能说才刚刚起步。而现代旅游业的发展,是必须依赖于基础设施建设的发展的。旅游说起来是一件好玩的事情,但倘若没有现代旅游软硬件的支持,旅游就会变得不好玩了,游客也不会无缘无故千里迢迢跑到这地方来受苦受罪。

但是,从走进寨门那一刻起,我们就能感受到地方政府在发展民族村寨旅游方面所作出的巨大努力。古树还保留着,寨子也全部保持着传统的木楼建筑,依山傍坡,鳞次栉比,的确气势恢宏,典雅美丽。

我在村口站立了很久,也拍摄了很久。

“很有看头呀,老万!”我对老万说。

老万也喜笑颜开,说:

“嗯,应该有看头。”

报京侗寨距镇远县城39公里,全寨有450户2300人,全部系侗族,他们的居住环境、服饰特点、生活习惯与我们前面提到的别处侗寨几乎完全不同。

人们一般认为,鼓楼和风雨桥是侗族村寨建筑最显著的特征和标志。其实不是这样的。至少不完全是这样的。侗族分为南北两大方言区。以锦屏的启蒙为界,北部方言区包括锦屏启蒙以北的湖南新晃、靖县、会同、芷江、绥宁,贵州天柱、剑河、三穗、镇远、岑巩、玉屏、铜仁、江口、石阡及鄂西等地,南部方言区包括锦屏启蒙以南的黎平、榕江、从江,湖南通道,广西三江、龙胜、融水等地。总体而言,北部方言区侗族的风俗和服饰比较接近汉族,本族语言也大多消失殆尽,但在锦屏、天柱一带山区,传统的语言和服饰依然得以保存。南北侗族语言有60%~70%的语音和词汇相近或相同,可以相互交流,但略有障碍。而其服饰、建筑和音乐的风格差异较大。北部方言区的侗族一般没有鼓楼花桥建筑,少数地区有凉亭,但建筑形式较为简单,不如南部方言的侗族地区花哨华丽。音乐上,北部地区高亢嘹亮,室外特征明显,且没有多部和声,而南部地区则具有明显的室内风格,强调集体性,重视多部和声。

在这当中,镇远的报京是一个比较特殊的侗族村寨。虽然被划入北部方言区的范围之内,但其周围却全是苗族和汉族,鲜有侗族,因此看起来很像是侗族文化的一座孤岛。事实上也正是这样。据说,这支侗族本来是从天柱搬迁过去的,已经有400多年的历史。由于身陷文化孤岛,且被置于苗族文化的包围之中浸染数百年,因而其无论是在居住环境上,还是在语言特点或生活习惯上,报京侗族都既区别于北部方言侗族,也跟南部方言侗族大为不同。其男性着土布对襟衫,包大头帕;女性服饰分简装和盛装,盛装为黑色长摆宽袖右衽土布衣,头戴银冠,胸配银饰;简装为蓝色长摆宽袖右衽机织布衣,无银饰,头戴普通花帕。这一服饰样式与相邻的三穗寨头苗族妇女服饰几乎完全相同。有人问我怎么看待这种现象?我说,在多民族杂居的环境中,各民族之间相互学习和借鉴各种先进文化技艺是很常见的现象。比如在从江、榕江等地,某些处于侗族文化包围之中的苗族,就大量学习和借鉴周围侗族的文化,比如唱侗歌,演侗戏,穿侗衣,建造跟侗族一模一样的鼓楼、花桥等,甚至还使用侗族的语言。

报京寨坐北朝南,四面青山环抱。整个大寨从北到南,由高到低,形若撮箕。寨子全部为木结构房屋,缘山而立,由低到高,层层叠建。当地人习惯把报京分为上、中、下三寨,上寨有水塔,中、下寨有两眼水井和水塘,因而这儿虽然没有像别处侗寨那样“临河而居”,但生活用水还算比较方便。

报京寨内有龙、刘、周、田、邰、李等姓氏。虽不同姓,但各姓氏之间均视为兄弟,亲如一家,其中的周、龙、李、田姓之间互不通婚。有意思的是,除周姓外,其余各姓都共同循环取用再、政、通、光、昌、胜、秀7个字作为字辈。

报京侗族在饮食上保留了跟别处侗寨饮食相近或相同的习惯和特点。即特别喜食糯性食物和酸味蔬菜。日常生活中,家家不离糯米饭和糯米粑,走亲访友或红白喜事也离不开糯米饭和糯米粑。酸菜、酸汤和腌菜更是每天都不可缺少的佳肴。他们的酸菜汤的腌制和保存方法比较特别,一般是加水加料不换汤,所以有些人家储藏的酸菜汤甚至长达百年以上。当地侗族民间俗谚云:“三天不吃酸,走路打闹窜。”意思是日常生活中片刻也离不开酸菜,足见其对酸食的格外喜爱。

“三月三”是报京侗族最隆重的传统节日。每年农历三月三这天,报京侗族都要举行一系列的活动,以纪念一对叫桥生和良英的青年男女,他们曾经为爱情付出了生命。传说很久以前,报京有一个美丽的侗家姑娘叫良英,她爱上了寨上勤劳朴实的穷后生桥生。良英的父母嫌贫爱富,强行把女儿许配给富家乡老的儿子,而逼迫良英在三月初四这天出嫁。然而对爱情专一执着的良英,并不同意父母包办的婚姻,而始终对桥生忠贞不渝。三月初三这天,良英打早下田捞了半笆篓鱼虾,又进菜园打得半篮葱蒜,约心上人桥生在金塘洞旁边的莫嘎树下约会,她把盛着鱼虾的笆篓和装着葱蒜的竹篮送给桥生,互相倾诉爱情。不料她们的约会被乡老发现。当即便指责良英不遵父命,违抗婚约,并辱骂桥生犯了寨规,坏了族风,要受到惩罚。于是,乡老喊来打手毒打桥生和良英。这对情人悲愤不已,最后被逼无奈,只好各自脱下布鞋一只,在莫嘎树上拍下一对深深的鞋印后,双双携手跳岩殉情。他们的故事感动了报京无数的青年男女。后人为了纪念桥生与良英,每年“三月三”都要吹着芦笙来到莫嘎树下瞻仰这对恋人的鞋印。一些侗家未婚后生在“三月三”这天会相约来到淘金潭边向自己心爱的姑娘讨笆篓,讨葱篮,以此定情。从此形成风俗。

我后来一直在想,这个传说到底揭示了什么样的侗族文化内涵呢?

一开始,我并没有找到答案。直到整个活动结束,我才突然明白过来,这个故事要揭示的,其实还是侗族的自由恋爱文化与宗法体制的封建文化之间的斗争。这跟剑河小广《永定风规》揭示的文化内涵是一致的。

一般而言,侗语北部方言区都过“三月三”节,但像报京这样隆重的却不多见。如今,侗乡的节日,如春节已经取代了传统的“侗年”,成了最隆重的节日。但在侗语南部方言区,农历七月半的“吃新节”和春节的“吃相思”依然保持着浓郁的民族特点。

据悉,镇远报京乡“三月三”民俗活动的开展已有400多年的历史。2005年12月被贵州省人民政府公布为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2007年10月被贵州省文化厅推荐为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

又据说,近年来报京的“三月三”活动依旧有地方政府的投入和扶持,时间也持续到了三月初五,其主要内容也由传统的单纯的青年社交活动扩展为以农事祈愿和传统民俗展演为主题的节日活动。

在报京周围,有不少苗寨,也还有十几个规模较小的侗寨,如松柏、极有、白岩、龙奔等,是一处苗侗杂居之地。

习惯上,寨子被分为上、中、下三寨。但实际上没有形成自然区分的界限,而是一个完整的大寨子。

我和老万从上寨走到下寨,又从下寨走到上寨。

太阳很大,很辣。但寨子里的人很热情,到处都能感受到节日的气氛,我们也因此而乐此不疲。

中午时分,民俗展演活动开始了,第一项内容是游行。这和寨头的“二月二”开幕式如出一辙。

一支被精心组织的身着传统服装的队伍浩浩荡荡地从上寨走到中寨,然后在中寨的芦笙坪上吹芦笙跳舞。那是真正的狂欢!所有的人都像喝醉了酒似的狂跳不止,没完没了。

因为服饰太美丽,我竟然把相机的电池拍完了。只好临时就近到一村民家充电。走了一个上午,也太累了,我一边充电,一边靠在檐廊上休息。

大约半小时后,电话响了,原来是节日的主要表演节目“撮鱼捞虾赠笆篓”开始了。老万看不到我,很着急,忙打电话问我在哪里?我于是赶紧装上电池就往下寨的水井边赶。

当我匆匆赶到现场时,看到水井边早已是人山人海,无数的摄影爱好者聚集于此,其中还有中央电视台的记者,他们都专注于那群身着传统盛装的侗族姑娘们。只见她们每个人身背笆篓,手拿虾筢、捞斗,先在井边洗葱洗蒜,然后由小伙们向姑娘们唱歌索要葱蒜。之后,再由小伙们带着姑娘到田里捞鱼。捞到鱼后,姑娘小伙们又相约着到山坡上烧鱼来吃。

整个过程相当繁琐而漫长。而且由于摄影爱好者太多,也很难拍摄到一个理想的镜头。所以,在拍摄到“撮鱼捞虾”的场面之后,我就跟着老万回到上寨去了。

在上寨的乡政府门前,我和老万吃了一碗米粉后即搭乘老万一位朋友的车返回寨头。

第二天,我从老万家出来,看到有不少妇女身着盛装在街上走,我问她们准备去哪里?她们说准备去报京。我说报京不是昨天就过完节了吗?她们说,还没有哩,报京三月三和我们二月二一样,要热闹好几天,昨天是开始,今天才是高潮。她们又问我要不要跟她们一起去,她们的车还可以坐人的。

我有些犹豫。我问老万有没有必要去。老万说,那取决于你自己的需要,你昨天不是说没看到寨头人有点遗憾吗。那今天跟她们去看看也可以。

我当即决定跟她们去。

但这天的天气大不如之前的一天了。前天是艳阳高照,这天却阴云密布,甚至还飘起了毛毛细雨。不过,这丝毫也没有影响到寨头人前往报京参加节日的情绪。她们吹笙集结,兴高采烈。

就这样,我和老万跟着寨头村的三十多个男男女女再次来到报京寨。

我们刚进寨门,就受到报京人的热情欢迎,她们列队在村口等候,寨头人一到,就带着到学校操场去吹笙跳舞。

寨头人服饰的鲜艳美丽吸引了许多仍未离去的游客,对着寨头的姑娘们拍摄个不停。

之后寨头人被安排到一村民家吃饭。饭后又被邀请到中寨的芦笙场去跳芦笙。

中寨里本来已经有不少报京的侗族姑娘在吹笙跳舞,但寨头人的到来和加入却使整个舞蹈场面进入了高潮。

那场面的确是罕见的集体狂欢!芦笙劲吹,地动山摇!翩翩的舞姿没完没了。

我感觉整个世界都疯癫了!

此时此刻,我真惭愧自己不是他们中的一员,我不会跳舞,不会唱歌,甚至不会欢笑,我不能像他们那样投入其中,放纵而忘我。

我痛恨自己的“文明”,同时庆幸自己还能在有生之年,亲历和见证到如此具有侗族原生色彩的文明和文化!

凤凰:贵州侗族生育文明探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