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江 生命不忘祖母恩

2012年12月10日，即农历十月二十七日，时令刚过大雪，我又有机会再次回到故乡榕江，参加由当地政府组织的“萨玛节”活动。

在侗语南部方言区，几乎每个村寨都有一个用石头垒砌成的土堆，那就是“萨坛”，侗族人信仰的“祖母神”的灵魂所居之地。侗族人相信，这位“祖母神”，不仅在生前带领大家击败强敌，保卫家园，而且在死后依然福佑黎民，兴旺生命。所以，“萨”，其实是侗族人心目中的“生命女神”。

为什么说“萨”是侗族的“生命女神”呢？

“萨”，又称为“萨岁”，或称“萨玛”、“萨享”、“萨丙”，侗语意即“圣母”、“大祖母”。事实上，“萨”是一个统称，意即“祖母”。但这里的“萨岁”，又不完全是统称，传说确有其人。这个“萨岁”，幼名“婢奔”，成人名为“杏妮”。据说在一个兵荒马乱的年代（有学者考证其在唐朝初年），杏妮随父母及乡亲因避难逃到今贵州南部黎平、从江两县交界的大团寨一带住下。不久，父母即被丹阳寨的大财主李董顺加害致死。杏妮遂来到六甲寨与舅父居住，并与当地青年石道结为夫妇。为躲避李董顺的欺压，夫妇俩又逃到螺蛳寨安身。但后来仍被李董顺找上门来予以加害。夫妇俩不堪压迫，遂率众反抗。李董顺在州府做官的儿子李顶郎上书朝廷，诬称“峒蛮”造反。朝廷派大军赶来镇压。由于众寡悬殊，杏妮最后在龙额一个叫“弄堂概”的地方跳崖身亡。从那时起，杏妮就被侗族人民敬奉为神，几乎每个侗族村寨都建有“圣母祠”纪念她。初建“萨玛祠”时，一般都要到“弄堂概”这个地方去取土。

在侗语南部方言区，人们通常在正月初一这天举行祭祀仪式，以纪念这位英勇的女神。

车江的“萨玛节”，因为受政府重视，要作为本土旅游文化的一个重要内容来打造、宣传和推介，所以在时间上有所变动，不过当地老百姓也并不反对。事实上，老百姓是随时都可以“祭萨”的。

那天，我本来是独自驱车前往榕江的，但途中突然接到《潇湘晨报》记者徐向东先生的电话，说他们也在从湖南到贵州的路上，于是我就在凯里与他们会合，并相约同行了。

我们从凯里出发，还是走雷公山那条路，即从雷山爬雷公山后，下坡走小丹江，到平阳乡吃中饭，再经过乐里、瑞里、吴公、寨蒿、晚寨、票寨、栽麻等侗寨，于下午6点钟抵达榕江。

因为是政府组织的活动，我和《潇湘晨报》一行4人得到了相关部门的接待。我本来是被安排在学术组的，因为政府为了举办好这次“萨玛节”，特意邀请了全国各地的四十多位民俗学和民族学专家前来研讨“萨文化”现象，我有幸忝列专家组名单之中。但因为我是跟《潇湘晨报》的几个朋友一起来的，为了工作的方便，我就跟他们一起被编进了新闻组。当天晚上，我们被临时安排在一条无名小巷的一个无名酒店里入住。一夜无话。次日7点起床。8点钟我们自行到街上吃早餐。然后去看游行。

游行的队伍相当庞大，也很热闹，能看到几乎所有乡镇的民族文化符号，侗族，苗族，水族，瑶族，汉族，都有，而且，有的民族又有不同支系，不同支系则有不同的服装样式，所以，整个游行的队伍，看上去就像是一片五颜六色的服装海洋。看得出政府为此花了不少心血。但场面凌乱而嘈杂，很难找到比较好的拍摄视角和对象，所以我没怎么拍照。跟在游行大军中糊里糊涂走了一圈，中午回到宣传部指定的酒店吃午饭。也没怎么吃，胡乱对付一下就驱车赶到车江去了。

车江位于榕江县古州镇北车江大坝寨蒿河边，包括车寨、章鲁、寨头、宰章、乐乡等10多个侗族自然村寨，共有3000多户，15000余人，是侗族地区人口最多、规模最大的著名侗寨之一，有“天下第一侗寨”之称。车江大坝也是贵州著名的五大河谷盆地之一，有“三十里平川，两万亩良田”之誉。

车江侗寨因是傍河而居，且寨边河岸上长满四季常青的护堤榕树，寨内木屋与窨子屋错落有致，鳞次栉比，山川、河流、榕树、村寨、田园构成一幅绝美的风景画。2000年，车江古榕群被评为省级风景名胜区。

车江侗族普遍信奉女神“萨玛”，几乎每村每寨都建有“萨玛祠”，现车江大坝区内十村九寨尚存“萨玛祠”12处。其中最大的“萨玛祠”就在车江寨头古榕群旁边，是2001年新建的，与旁边的鼓楼和花桥遥相呼应，构成车江寨头的标志性建筑。

“萨玛祠”一般都有专人管理，每月初一、十五烧香上茶祭祀；每年正、二月间要隆重祭祀，祈求萨玛保佑村寨人丁安宁，六畜兴旺，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萨玛节”期间，全族妇女盛装打扮参加祭祀活动，踩路游街，多耶歌舞，盛况空前。因为参与者多为妇女，所以有人把侗族“萨玛节”视为侗族的妇女节。

节日里到处是身着盛装的女子。车江侗族女子的服饰也分为简装和盛装两种。简装又分冬装和夏装两种。冬装为无领右衽中长上衣，底色多为青黑色，脱肩，胸匾，袖口饰“栏杆”。夏装式样与冬装相同，但不饰“栏杆”，底色多为蓝白两色，白衫袖口绣有黑白花纹图案。盛装没有冬夏之分，但有布料分别，或绸缎，或细布。下装为管裤，裤脚加滚边。盛装时发式与平时有分别，平时头挽发髻，但不插饰物。盛装时则着木梳挽于或盘于头顶，佩戴各种银质坠饰。身上所佩戴的银饰有银花、银链、银镯、银耳环等，金饰多为金戒指，玉饰多为玉镯。

这天，车江有一个大型的歌舞演出活动。同样是汇集了所有乡镇最精粹的文化力量的一次大型实景演出。看上去人山人海，场面壮阔，但我还是找不到理想的拍摄对象和内容，并没拍到什么特别有价值的照片。

这是我第二次参加这样的活动了。第一次是在2007年的夏天。那次的“萨玛节”也是由政府组织的。那一次“萨玛节”从形式、内容到规模都跟这次差不多，差别仅在于，由于季节不同，天气不同，我两次拍到的照片不太一样，仅此而已。

第三天早晨，按照“萨玛节”组委会的安排，这天将由车江村村民按照传统规矩组织“祭萨”仪式。因为担心车多造成交通堵塞，我们差不多提前两个小时赶到车江寨头鼓楼坪前等候。就是说，“祭萨”仪式要到上午10点钟才开始，但我们8点钟就赶到了。不过，早到真有早到的好处，我们先是在村寨里拍摄到了不少居民日常生活的镜头，然后又拍摄到了侗族妇女在“萨玛祠”最早的祭祀场面。其先是由一位专门看管萨玛祠的妇女以茶代酒祭祀，念诵祝词，然后才有多位老年男女到来，围着“萨坛”敲锣打鼓，游走三圈，最后才是由这群老年男女率领全寨的妇女巡游全村，一路敲锣打鼓，浩浩荡荡，不时燃放鞭炮，营造热烈气氛。如此一番巡游之后，队伍最后又回到萨玛祠，众人在萨玛祠内领取清茶一杯并万年青树叶一片，以示得到萨神的祝福。这之后，众人重新聚集萨玛祠前，手拉手，围着圈，跳多耶舞，唱赞美萨神的颂歌，在声势浩大、气势磅礴的歌舞场景中，把节日气氛推向高潮。

整个祭祀活动的过程中，我们看到，除少数男性寨老参与活动外，其余全是成年妇女参加，年纪小的也在20岁左右。节日前或节日期间，男人们一般都在家带孩子，做家务，而让妇女们去参加活动。其中还有一项内容，叫“稻草人行乞”。就是每年祭祀女神“萨玛”时，总有一群身披稻草的妇女挤在祭祀妇女队伍中间，装疯卖傻，打情骂俏。这是为什么呢？传说很久很久以前，侗族地方自然灾害频繁，每年种下的粮食都不够吃，所以很多人家要种一两丘早稻来救急。但是那时的雀鸟非常多，早熟的稻子必然最容易受到鸟雀的抢食，不理睬它们吧，种下的稻子等于白种，若派人去看守吧，又浪费人力物力。人们无计可施。后来有个人名叫贯贡，想出了一个用稻草扎成草人以驱赶鸟雀的办法，草人插在稻田中央，头戴破斗笠，身披烂蓑衣，两手握竹竿，风吹草人动，雀鸟在天空飞来飞去，却不敢落进田里吃稻子。人们看到贯贡的办法管用，都纷纷向他学习，田里的庄稼成熟时，都插上草人，以驱赶雀鸟。后来过“萨玛节”的时候，有人建议，为了增进寨邻之间的友谊和增加节日的欢乐气氛，妇女们不妨装扮成稻草人进寨来与人们同乐。这建议得到了大家的响应。于是，每年过萨玛节的时候，都有一群妇女打扮成稻草人，沿村“行乞”，打打闹闹，表演着各种各样幽默滑稽的游戏，让观看的人们捧腹开怀。从此成为习俗，沿袭至今。

“萨玛”，系侗语音译，意思是“大祖母”。“萨玛”崇拜的起源虽然有历史传说为依据，但从整个祭祀仪式过程来看，其应该是远古母系氏族社会的一种文化遗存。也有人说，“萨神”崇拜是侗族社会中女性权力持续发挥作用的产物，同时也是根源于侗族农耕文明基石而长期培育和造就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