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甫 人与自然的和声
要不要去平甫?在归双,我犹豫了很久。最后决定是去。
后来的事实证明,去平甫是完全正确的决定。因为如果不去平甫,我就不知道为什么侗族人会有“适度人口”的理论。
但是,去平甫之前,我想到的却不是这些。
我想到了什么呢?
我想到我在2011年的夏天去过这寨子。而在更早的1995年,我也曾去过这寨子。当然,我要说,每一次去平甫,都有很好的印象。
1995年去的那次,是跟法国汉学家安妮去的。我们在路上,见到一群用箩筐挑着小孩的妇女,大家内心十分感动,很想下车拍照,可惜车子开得飞快,一转眼,啥也看不到了。但那个画面,十多年后仍深深刻印在我的脑海里。
2011年夏天的平甫之旅更不用说了——金色夕阳下的木楼村寨,村寨周围茂密的松林,林间劳作的身影,还有那些质朴的面孔……一切都尽如人意,几乎完美到极致。唯一的不足是到达平甫的时间太晚了,而后在平甫待的时间也不够,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使我未能进行访谈和拍摄。
但是,还有必要去吗?
要知道,从水口镇出来,上厦蓉高速,就可以直接去贵阳啊!不用两个小时,我就可以到大都市里去享受现代的文明生活。何苦还要去平甫那样原生态的地方受罪呢?
关键是,我不知道再去平甫还能有什么新的发现和收获。因为在2011年夏天的那次平甫之旅,我实际上已经把平甫村文明的要点抓到了,说到底,那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一种典范。
到后来我才明白过来,吸引我再去平甫的,还是平甫本身的魅力。它的那种原生态的美丽,特别让人难以忘怀,去过一次,就会惦记终生。
当然,时间的宽裕也是个理由。我从归双出来后,身心俱疲,很想找一个地方休整一两天。而后,我接下来要到贵阳某高校去做一个关于“寨子文明”的学术讲座。时间都已经定下来了,是清明节前的两天。当中还富余两天的时间。那么,去平甫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于是,几乎就在一闪念之间,我的车子自觉不自觉地拐上了黎(平)洛(香)高速。
到黎平才是下午2点钟,但是,我找那个县计生协会却找了一个多小时,因为黎平城里正在铺油路,到处堵车,那个翟豫平副会长说的地点又不清楚,所以害我在城里转了好几圈。最终还是在城外的一处地方找到了她。她正在赶写一个什么材料,非常的苦恼。
她打电话叫计生协会的吴秘书长陪我去平甫。吴秘书长还在街上办事,她的司机先来带我进城,然后接上吴秘书长,接着就一路马不停蹄赶到平甫。
我们都把车子停到鼓楼坪里。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天色向晚,村子里的风景依旧很迷人,尤其村子周围的那几处高大的松林,异常的美丽。我就抓紧时间抢拍了若干村民生活的镜头,同时摄录了很多生动的生活影像。
有两个天柱人在镇里任职,他们下来陪我吃晚饭。吴秘书长也陪我吃晚饭。饭菜很简单,一个白水煮笋子,一个辣椒炒螺蛳,一个辣椒炒肉,还有一个凉拌折耳根,大伙几乎把所有的菜都扫荡一空。
我们有四个男人喝酒。米酒。但这米酒的酒精度数超级低,非常的淡,我们每人喝了三碗,没醉。
村委会的成员都到齐了,著名的女能人庞秀凤支书也一直在帮忙搞菜,但后来吃饭时,她都不上桌子,她带着孙子在里屋随便吃点。一来她要照看孙子,二来大概也因为菜少之故,她没跟我们一起吃饭。连村长最后也说,今天遗憾菜少了点。我说菜不少,能吃光,说明菜做得好。
我理解村里的难处。一个被竖立起来的典型模范村寨,接待的任务太重了,村里又没什么积累,太不容易了。
吃完晚饭,吴秘书长就打转回县城了。我和镇里的一位姓杨的驻村干部留了下来。
村主任约我们明天去他家吃早饭。他家在另外一个叫平龙的自然寨。我说好。
我问村委会能上网吗?
回说不能。
但村委吴会计说他弟弟家里有网络。饭后他带我去他弟弟家上网。
我到吴会计弟弟家去上网瞄了一眼新闻,就返回吴会计家睡觉了。
村会计姓吴,名鹏。自称经历复杂,原来当过国家机关公务员,后来主动辞职下海,又上岸,最后回家当农民,在村里算是很有头脑的人,曾担任过村主任多年。
他是平甫村第一个创办“农家乐”的人。我就住在他的“农家乐”里。房间里有公共卫生间,可以洗热水澡。但没有电视和网络。不过这个条件,已经很不错了。
因为身心俱疲,一躺下就睡着了。
却因为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在凌晨5点醒来了。
再睡不着。就打开电脑看图片,结果发现昨晚倒腾进来的拍摄数据并没有被保存下来,十分的懊恼。原因竟然是昨晚我倒腾图片时,大概是因为电脑储存空间已满,自动提示没有空间了,叫我重新倒腾,但我当时太困了,迷迷糊糊的,根本没注意这个提示,自以为倒腾了很长时间,应该已经完成图片的传输,就像往常一样删除了原件,根本没去注意图片是否真正导入电脑中。
我赶紧把磁卡退出相机,不再拍摄,希望能回到湘潭后找专家帮助我用恢复软件重新找回相关数据。
但是,很遗憾,后来我找了很多专家,使用了各种软件,都没能恢复被删除的数据,说是数据已经被损坏了。
我真正惋惜的其实不是关于平甫的影像资料,而是关于归双的影像资料。那个8G的磁卡,有很大一部分内容是关于归双村民的采访录影。
教训太大了!
上午7点半起床,洗漱后自己去村外拍了一些生活照片,9点钟回到吴鹏家吃早点。早点是我自己从老家带去的野菜粑粑。都放在我车上好多天了,已经开始发霉了。不过高温蒸煮后,味道依然很美。我把粑粑全部蒸来给大伙吃。大伙都赞不绝口。
吃过粑粑,我和小杨又去寨子对面走了一圈,因我一直在拍摄,没工夫跟他说话,他觉得寂寞,走到半道就独自返回了,我沿着村寨走了整整一圈,拍了不少东西。
9点半,我跟吴鹏和小杨一起驱车去平龙小寨。
那是属于平甫村的一个村民小组,跟归双的岑香一样,偏居一隅,同时跟大寨又保持着紧密的联系。
路程倒不是很远,四五公里的样子,一会儿就赶到了。
一路上是茂密的森林。
平龙寨子更是完全被森林环抱。
他们直接到村长家小坐,我又独自到寨子上串了一阵,然后回到村长家给吴鹏录了一段他关于平甫村计生工作的看法。面对镜头,他有些紧张,说话有些重复。不过,思路还是很清晰的。
中午12点吃饭。
这回,村主任炒了很多菜。同时,米酒是正宗的,很有度数。
席间,他们一直吵吵嚷嚷说着一件事情。我开始听得不是很明白,后来慢慢搞清楚。原来他们说的是,村子里原有一片山林,因跟洪州下温村有纠纷,多年来为这片山林的归属问题两村不知发生了多少次争吵,甚至械斗,后来经过黎平县政府调解已经达成协议了,协议的内容是林地归属平甫村,双方以后不得再进行争执,那一次两村干部当着当时的黎平县纪委书记的面,达成了和解,并在和解协议上签了字,但不知为什么最近又旧事重提。
于是,平甫村人到县委县政府反映,要求上级出面解决这事情。
原来小杨是县委组织部的干部,县委派他下来驻村,就是专门来解决这一问题的。
平甫村干们决定带小杨去做实地勘查。
这当中,平甫村的干部们说到的一件事情引起了我的注意,就是邻村的下温人原本不是当地人,他们是从广西、湖南一带迁过来的,最初都是来跟平甫人打工的,帮平甫人砍木头,看林场,或者租地来种,甚至有些是靠做点小买卖为生。后来,下温村人生育的子女较多,山林和田土越来越不够分配了,人与土地失去了平衡,于是多年来总是想要扩大土地面积。
直到此时,我听到了这个故事,才猛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占里人老是要强调人口的“适度”发展理论,为什么他们会把700~800的人口规模看做是一个适当的数字,原来道理全部在这里——在农耕文明时代,一个拥有中等人口规模的寨子,既能保持人与自然的平衡,又能抵御外界侵扰。这正是侗族“适度人口”理论产生的根源和秘密。
获悉这一秘密,我庆幸自己的第三次来平甫,真是不虚此行,也真诚感谢冥冥之中有上天意志的帮助和促成。
下午2点钟,我结束了我的采访,就打算返回黎平县城了。小杨和几个村干要去爬大坡,实地考察有争议的山林地界。他们强烈要求我同去。我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放弃了。
我之所以犹豫,是对安全的考虑。他们进山去所乘坐的车子,是那种经过自己改装的山地电动三轮车,毫无安全保障。有一年夏天我在榕江坐过那种车,那次我们的车子就在半道上抛锚了,非常危险。想起来都后怕。所以,考虑再三,我还是决定不跟他们进山去。
我辞别他们,独自驾车回到平甫。
到了平甫,我爬到寨子对面的山顶上去拍照。果然有惊人的发现。我拍摄到了一些我认为比较理想的镜头。寨子的全景,还有妇女们在田间地头的劳动。
下午4点钟,我步行下山,满载而归,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到会计家收拾行李,接着独自驱车直奔黎平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