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苦生活因文化而有滋有味

抗战期间，地处西南大后方的山城安顺成了许多内迁学校的落脚地，其中就包括了陆军兽医学校。

近日，在安顺地方文史研究学者潘玉陶、陈文杰两位先生的陪同下，我们实地踏访了原兽医学校遗址，并研读了由这两位文史学者提供的相关史料，让一个个鲜活的故事从历史中走了出来。

抗战迁徙 安顺首现知识分子云集盛况

陆军兽医学校创建于河北保定，抗战期间因战事逼近，先后辗转北平、南京、湖南益阳。1938年武汉失守，兽医学校便于冬季从湖南益阳开始向贵州转移。该校教职员工及家属共500多人，先从益阳转至湖南洪江，再迁至贵州镇远，并向贵阳行进。这一行人，除了用两辆汽车运送物资器材，绝大多数人是步行。千辛万苦的迁移中，他们还不忘沿途宣传抗日，用石灰浆书写抗日大标语以唤起民众抗日热情。

然而，当他们到达贵阳时，贵阳已经迁入很多外来人口，学校很难找到安置的地方，只好派员到遵义、安顺寻找安身之处。1939年4月至5月，历经近半年时间，迁移行程长达千余里的陆军兽医学校全体人员终于陆续抵达安顺。

兽医学校迁入安顺后，办了高级研究班，增设了畜牧科，建立了畜牧场和马厩，拟定了10年兽医教育发展规划，编制扩大，教职员工增加。1943年至1946年，该校组织人员参加了一些国际学术活动，并赴印度、美国考察，出版了《兽医畜牧杂志》等17种教材、书刊；在战争连年的艰难岁月，培养了不少畜牧兽医人才。该校毕业生杨本昇等10余人还被中华农学会等部门保送至美国留学实习。

办学经费有保障、涉及军队救护和战场运输的兽医学校当时还吸引了全国很多有名的专家教授前来任教，他们中有不少是留学德、英、美、日的博士。这特殊的历史背景，形成了安顺历史上空前绝后的高级知识分子云集的盛况，为安顺地方文化的发展留下厚重的一笔。

（注： 兽医学校校庆特刊）

多座庙宇 见证抗战文化内迁

兽医学校的到来，对当时仅有3万人口的安顺来说，无疑是一件大事。

当时安顺城中的公产房屋只有庙宇，于是各大寺庙就被划拨为兽医学校的校舍，而学校的校本部就设在现安顺南街县府路的崇贞寺内。

崇贞寺又名玉皇阁，供奉玉皇大帝。每逢农历正月初九玉皇大帝生日这天，当地人都会前来崇贞寺烧香祭拜。兽医学校本部迁入后，每逢正月初九照样有本地人前来烧香，有人联系起兽医学校的名字，打趣说此庙能保佑猪牛平安。从此，崇贞寺多了一个“猪儿庙”的浑名，并沿用至今。

兽医学校的各个处室分设在多座庙宇内，比如处长室、教务长室、副官室、军需室、图书室设在潮音寺内；教材讲义室设在修建于元代的关帝庙内；教研室设于东门坡三官庙。兽医医院及门诊部驻在西郊火神庙。军训处（后改为军训大队部）设在建造于元代的圆通寺。学校畜牧场和马厩位于西门上的花街。各研究所、实验室和师生宿舍分别在凤仪书院后街狮子林、武侯祠、罗公祠、鲁班庙、文昌宫等地。

一时间，昔日晨钟暮鼓、梵音不断的古老庙宇，变成常常传出学生们唱歌声、军训喊杀声的场所。如今，这些庙宇有的还留存着，成为见证安顺抗战期间接受内迁学校的文物保护单位。

首开地方铅字印刷先河 促进地方畜牧业发展

抗战大后方承担着在人力、物力方面支援抗战的责任，百姓们的生活十分艰难。但是，办学维艰的兽医学校依然为发展中国的畜牧科学、教育事业做出了应有的贡献。

学校在安顺驻下以后，立即开展招生工作，使学校办学规模扩大了7倍，教学科研活动有序地开展起来。

学校教育处下设有解剖、组织、生理、病理、药理、细菌、卫生、内科、外种、寄生虫病、产科、蹄铁、马政畜产、遗传育种、相马、家禽、蹄病、兽医警察及畜产品加工等多个系，每个系设系主任，并编印了各系教材及《实用国药手册》《中国马政史》《畜牧兽医杂志》等书刊，其中有些教材及手册在新中国成立后依然再版使用。

学校在宋官巷的青龙山汪公庙内设立了印刷所。该印刷所有1部四开机、两部圆盘机、两台复印机和1台铸字机。在此之前，安顺只有木刻版及石印两种印刷技术。兽医学校的印刷所，开了安顺铅字印刷之先河。

该校还建有蹄铁工厂、畜牧场、配种站、马厩、实验牧场、国药研究所等单位。兽医院饲养着英国纯种马、阿拉伯马、蒙古杂交马及西南本地马20多匹，供学生诊断、实习用。由于兽医院和配种站对外开放，为安顺地方畜牧业的发展发挥了重要的促进作用。

兽医学校为抗战培养、输送了不少兽医人才，也为新中国成立以后发展畜牧科教及畜牧养殖业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宣传发动抗日 推动山城文体活动

安顺素有“黔之腹，滇之喉”之称，是重要的交通要道，因而自古商业繁盛。文化事业虽在抗战之前并无大建树，但是，抗战后的安顺却迎来文化大飞跃。文史学者潘玉陶说，谈及安顺文化大飞跃，就不能不提到陆军兽医学校。

那时候，除了正常教学、军训之外，兽医学校还积极行动起来参加抗日宣传、鼓动工作。该校在“勿忘国耻——七七卢沟桥事变纪念日”做了两件有纪念意义的事情：一是将学校组建的篮球队命名为“七七队”，这支球队技术全面，堪称安顺的甲级球队。二是全校师生积极动手，在西秀塔山脚下的城墙上种植花草，修建了“七七公园”，与塔山圆通古刹连成一个整体建筑群，还真如陆军兽医学校七七公园题词所云：“远眺青山，近览城郭，春郊朝荣，秋城夜清。”公园中模拟修建了“卢沟桥”“南京城”等景区，其间立有抗日阵亡将士纪念碑，还在西南角雕塑了大汉奸汪精卫、陈璧君的跪像，让过往的游人唾骂汉奸。公园里每天还定时放炮，警示时人勿忘抗日。

该校青年教官梁南波联系本校及地方上一些音乐教师及音乐爱好者，组成了宣传抗日的“珠江音乐社”，多次举办演出晚会，编印了《怒吼吧，珠江！》等抗日歌曲，演出了新编抗日话剧《三个画家》等，向民众积极宣传抗日。兽医学校曾经联合地方文艺爱好者排演了话剧《雷雨》，轰动了山城。学校的印刷厂除了印制本校教材、书刊之外，还编印了许多宣传抗战的印刷品，为宣传抗战尽心尽力。

兽医普校的体育活动有足球、篮球、田径等项目。开展的田径运动有赤足运动周、环城赛跑等。1940年全省体育运动会在安顺召开，军、民篮球队皆参加比赛，兽医学校校球队在比赛中获得好成绩。这些都起到了助推安顺文体活动发展的作用。

潘玉陶说：贵州地方文史专家们认为，安顺历史上发展的机遇有3次，第一次是明太祖朱元璋发动的调北征南战争胜利后，因建立屯戍区形成了一次大移民运动，移民们带来了先进的文化及生产技术。第二次即是抗日期间内迁而来的学校，以文化、科技人才及开展的相关活动为安顺带来了文明。第三次是三线建设运动。陆军兽医学校迁安顺的始末，可证专家们的论断。

陆军兽医学校 成为吉林大学的主要前身

革命的火种在陆军兽医学校萌发得很早。

还在益阳办学时，陆军兽医学校的谢国贤助教、易智队长两人就弃职赴延安进入抗大。

学校西迁安顺后，中共地下党员陈纪煌在学校中积极发动抗日宣传活动，后来离校参加了八路军部队。

（注： 兽医医院及门诊部，曾驻在安顺西郊火神庙，庙宇尚存）

更多的中共地下党员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都在校园里秘密地开展工作。在一次学校举办的文艺演出活动中，由梁南波指挥乐队伴奏，女高音熊辅华独唱毛泽东的《沁园春》及《咏雪》，轰动全城。

正因为在校园中长期涌动着爱国的革命热情，才有了陆军兽医学校在新中国成立初期实现的“华丽转身”。

1949年11月，中国人民解放军部队已从湖南开向贵州。11月12日，驻扎在安顺的国民党党政军人员撤离遁去，省城贵阳的国民党军事指挥机关以及第89军皆命令兽医学校撤离疏散，并将物资、图书、器材先行装运重庆，教职员工等候迁移。然而，时任陆军兽医学校代理校长的贾汉清却按照多数教师和职工的意愿，没有执行上级命令，而是将散居家属集中起来，选择了坚守并稳定人心，使该校人员、武器、图书、器材等均未受损。

国民党党政人员撤离后的安顺城成为无人管理治安的真空地带，乡间劫匪们蠢蠢欲动，准备打进城里洗劫富户商铺。危急时刻，县参议会及商会主要人员决定采取措施保卫安顺，等待解放军接收。他们与兽医学校联系，要求该校参与成立治安委员会，维持地方秩序、欢迎解放军入城。贾汉清立即拍板加入，并派出学生300名，携武器日夜巡逻于城市和郊区。这些举措及行动震慑了坏人，安顺城在和平中迎接中国人民解放军部队的到来。

11月18日，贾汉清率领全校师生员工在安顺东门外欢迎解放军部队入城，并宣布起义。解放军部队接收了兽医学校，易名为“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南军区兽医学校”，1952年该校从安顺迁往吉林长春，先后与其他学校改组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兽医大学、农牧大学、军需大学，2004年又并入吉林大学。也就是说，原驻贵州安顺的陆军兽医学校是现在吉林大学的主要前身之一。它为新中国的骑兵部队、陆军后勤部队以及地方畜牧业的发展做出了贡献。

近百岁老人的深刻记忆

得知兽医学校学生胡家扬还健在，我们专程来到位于安顺畜牧局宿舍的胡家，已近百岁的胡家扬和蔼可亲，说话干脆利落，思维清晰，只是听力有些弱。

1942年，胡家扬就读于陆军兽医学校兽医科，担任学生长（班长）。毕业后，胡家扬回到重庆炮兵第18团，1948年参加淮海战役。1949年，胡家扬就读于西南革命大学西南分校，毕业后先后在省农业厅、安顺专业公署畜牧局工作，还当了多年的兽医站长，直至1983年退休。

胡家扬老人回忆，自己上兽医学校时的教育长是崔步瀛，器材科的负责人是宋长贵，教解剖的是李学亮。内科老师是上校教官贾汉清，贾常常表扬胡家扬学习成绩好、人缘好、课堂纪律好。

（注： 1965年6月1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兽医大学本科十一期毕业留念）

“学校的生活很艰苦，学生吃的是糙米，上晚自习都是自己准备桐油灯，一个晚自习下来，学生们的鼻子都熏黑了。”访谈中老先生感慨不已，“安顺南街有一家肉饼店，同学们闻到飘出来的香味只能淌口水，因为没有钱买。”

胡家扬老人回忆，一次，同学尚志荣的家里给他寄了些生活费，他却拿来买菜请客吃饭。没想到他误把桐油当菜油，下午上课时，大多数同学相继报告上厕所。上课老师以为是同学们故意捣乱，严厉批评学生，了解情况后，还向大家赔礼道歉。

艰难的岁月里也有快乐的记忆。“兽医学校有个小后门，我晚上常带着同学们从小门溜出去，翻过塔山去西边的戏院看京剧。”胡家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