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利流光:登贵定阳宝山有感
“舍利流光”,这是贵定阳宝山浮屠上铭刻的四个字。
上阳宝山真不容易。汽车在蜿蜒崎岖的山道费力盘桓近一小时,一会儿下车步行,一会儿垫石推车,终于上去了。同事还不停祈祷下山时可千万别下雨,否则大家将被长困山顶。
和那些富丽堂皇、游人如织的道观佛寺不同,这是一处废墟。又因为路险且远,这处佛教胜迹鲜为人知,用门可罗雀远不足以形容它的落寞和冷清。牛儿在高大庄严的浮屠间穿梭啃食青草,抬起头咀嚼的一刻,悠然瞥见山脚远处的贵定县城。饱食之后,就靠在浮屠上磨蹭身上奇痒的某处。它们是最熟悉这里一草一木的特殊游客。
阳宝山顶,业已废弃的莲花寺
慧海法师的来访,使阳宝山灵秀袭来,禅意无边
60年前,立在山间习习清风里,尚可聆听莲花寺悠扬的钟声和僧众抑扬顿挫的诵经声,或在松下诗意地邂逅袈裟飞扬的高僧。那时,圆寂法师庄严的浮屠尚有弟子和健在的同门定时祭奠。新中国成立十年后的1959年,佛寺被拆毁,莲花寺的僧众被驱散,他们或还俗,或前往他乡,或寂寞辞世。这处始建于明代,曾与四川峨眉山、云南鸡足山并称明清时期西南三大佛教圣地的阳宝山迅速颓败,骤然冷寂。124座从此无人挂青的佛塔迅即被疯狂的盗墓者洗劫一空,那黑洞洞敞开的墓门,宛如僧人呐喊的深喉。莲花寺断壁残垣上藤蔓青青,山花寂寞。
几乎就在莲花寺被毁的同时,全国各地一大批历史悠久的道观佛寺被拆毁。新中国以酣畅淋漓的勇猛,涤荡旧世界的尘埃,并几乎隔断了我们和传统的联系。
庆幸的是,今天我们已经开始逐渐意识到传统对于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重要。早年被毁的一些胜迹,在清明的氛围里开始重新修复。在阳宝山顶,我们竟与黔灵山弘福寺住持、90岁的惠海法师不期而遇。面目祥和精神矍铄的他,在弟子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踏过莲花寺长满野草的石阶。弟子们给他一一介绍寺庙的布局,何处是经堂,何处是僧房,他们在尝试于废墟上重建莲花寺的可能。60年后高僧的来访,顿令已死的佛寺灵秀袭来,禅意无边。
阳宝山上的浮屠
我自己并不赞成恢复莲花寺的壮举。天下寺庙何其多也,富丽堂皇者有之,小巧别致者有之,声名显赫者有之,无名偏处者有之,斑驳古旧者有之,新气十足者有之。重新修复,也就是给这许多佛寺增添一名木瓦全新、浑身散发着油漆气息的新成员而已。精心规划,现状保存,并收集散落山间的各类残碑,采访民间口述传承资料,理清其历史轨迹加以陈列,也许是阳宝山佛教胜迹保护和开发的最佳方式。已成废墟的阳宝山佛教胜迹给人心灵的震撼,令人切实感受到时光的流逝,思古之幽情油然胸襟。而这是那些珠光宝气、上下崭新的佛寺所无法给予我们的。
明崇祯十一年(1638年)四月初九,徐霞客曾登临阳宝山,并在《黔游日记》里留下“新添饭,至杨宝宿”的简单记录。可以想见,他当时应是慕名而来,并夜宿宝刹的。三百余年后的今天,当我们登临此山,却已无处投宿。逝者如斯,荒山深处寂寞的废墟,给人莫名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