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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州新文学三杰
所属图书:《黔史纵横》 出版日期:2013-12-01 文章字数:3281字

贵州新文学三杰

谢六逸

蹇先艾

老作家蹇先艾如在世,2007年就是整百岁。由此联想起“五四”前后十年间的新文学界,有三位贵州人逐鹿中原,风头甚健。即谢六逸、蹇先艾和寿生(申尚贤)三位先生。三人中谢先生最年长,享寿却最短,52岁就被贫病夺去生命。申先生小谢16岁,享寿84岁,却在30岁不到时就戛然辍笔。蹇先生年居中,享年最长(88岁),笔耕生涯也最长,然而一生的代表作仍是20多岁时写下的《水葬》、《贵州道上》等篇。三位先生的行状和命运,值得思考。

谢六逸先生(1893—1945年)的主要兴趣和成就在文学理论领域。他20岁考取官费留学日本,学的本是政治经济,却利用日本大量译介的条件,攻读西洋文学,次年就在北京《晨报》副刊上连载长文《文艺思潮漫谈——浪漫主义同自然主义的比较》。从此源源不绝地发表文学研究文字,涉及范围极广,有表象文学、自然派小说、未来派诗歌、俄罗斯文学、文学与妇女问题,等等。谢六逸先生还出版了《西洋小说发达史》《新诗的话》《日本文学史》等专著,在上述领域和儿童文学研究等诸多方面,他与周作人、郭沬若等同属第一代的草创开拓者。他回国后先后与茅盾、郭沫若、郑振铎、叶圣陶等结交为好友,加入文学研究会并受推举主编《文学旬刊》,成为十分活跃的文坛大将。他又是中国新闻学教育的鼻祖,创办了复旦大学新闻系和复旦通讯社。抗日战争爆发后,他于1937年底,随复旦、大夏两校改组的第二联合大学内迁,回到故乡贵阳,结识蹇先艾、李青崖等文友,同组每周文艺社,在《贵州晨报》上开辟副刊《每周文艺》(蹇先艾任主编),并受聘为省参议员,多次提出具有真知灼见的提案,为改进国民教育、改善民众生活而大声疾呼。但这时他的经济景况,比在上海时已一落千丈,虽然兼了几份工作,养家活口还是很困难。他又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茅盾等友人以他威武堂堂的相貌,送给他一个“贵州督军”的绰号),比起中等身材的一般人,每日需要摄入更多的营养才能维持健康,因而体质迅速下降,积弱成疾,终于不治,在抗战胜利前夕溘然去世。谢先生在贵阳时期,对省主席杨森野蛮推行“新生活运动”,组织“剪衣队”上街拦住行人剪长衫的愚蠢行为,公开撰文,点名批评。此事轰动一时,传诵至今。当时杨森虽曾大怒,说过“看看枪杆子硬还是笔杆子硬”的话,但很快就接受了智者的劝告,向谢先生当面致意,和平解决,谢先生没有遭到王实味那样的下场。他去世后,茅盾、郭沫若、郑振铎、叶圣陶等众多友人都深感震惊和痛惜,纷纷写了深切哀悼的文字。

与谢六逸先生不同,蹇先艾先生(1906—1994年)和申尚贤先生主要从事创作。总结从“五四”开始十年间文学成果的《新文学大系》里,朱自清主持的诗集和鲁迅主持的小说二集都选了蹇先生的作品,足见他当时之受文坛注目。鲁迅在序言里把他与王鲁彦、许钦文等青年作家称为“乡土文学”作者,鲁迅自己就是这一流派的开创者和领军人。他在小说二集里选了蹇先艾的《水葬》和《到家的晚上》,序言中如此评价:“蹇先艾的作品是简朴的,如他在小说集《朝雾》里说——……诚然,虽然简朴,或者如作者所自谦的‘幼稚’,但很少文饰,也足够写出他心曲的哀愁。他所描写的范围是狭小的,几个平常人,一些琐屑事,但如《水葬》,却对我们展示了‘老远的贵州’的乡间习俗的冷酷,和出于这冷酷中的母性之爱的伟大,——贵州很远,但大家的情境是一样的。”在此前后,蹇先生频频发表作品,体裁有诗、小说、散文、理论,还译介世界文学大师如屠格涅夫的散文诗、契诃夫的小说以及莎士比亚的诗歌等等。到1937年9月因日寇侵华而携眷离开北平返回故乡遵义之前,他已出版了四个小说集和一本散文集。他从遵义到贵阳定居,主要在大学执教,与从上海内迁的谢六逸先生一见如故,共同组织每周文艺社,创办《每周文艺》副刊。

蹇先生的文学道路,受到新文学权威鲁迅的关注,而寿生(申尚贤,1909—1996年)先生的创作,则受到另一位权威胡适的特殊礼遇。他是务川人,在贵阳上了初中后,就到北平上高中去了。平时由于严重偏科,兴趣专注于文学,几次报考北大受挫,干脆不考了,依当时北大不禁校外学生听课的风气,当了个“偷听生”,1933年,眼见日本军国主义侵华野心日益暴露,决心以笔报国,连续撰写了《试论专制问题》、《象对象,直杠杠》等时政论文,投稿胡适主编的《独立评论》,引起强烈反响,特别是《我们要有信心》一文,胡适亲撰《信心与反省》长文同期发表,引出了一场大辩论。同时从事小说创作,先后有《新秀才》、《乡民》、《黑主宰》等十多篇,也都属于“乡土文学”一类,除一篇外都发表于《独立评论》。据寿生研究者何光渝统计:“从1934至1936年,他至少先后在《独立评论》上发表了12篇时论,12篇短篇小说。”而且,每篇发表时胡适都亲撰编者点评。此刊是胡适在1932年创办的政治新闻评论周刊,以独立精神、自由评论为旗帜,撰稿者多为当时的名流学者,后来成为著名学者的千家驹在回忆文字中说:“在该刊上发表文章,颇有一登龙门,身价十倍之感。”申先生以一个24岁的失学青年,能够一举打入《独立评论》,而且破例刊登从来不刊登的创作小说,足见胡适对他的赏识器重。胡适对后来成为著名作家的康濯的读稿复信中,甚至以寿生为示范,说是“文学不从这一条路子入手,是不会做好的”。1935年“一二·九”运动期间,胡适发表《为学生运动进一言》,寿生不同意他的观点,撰文批评胡适,有“现在是有卖国的自由,无爱国的自由……先生奈何不详察事实,竟为奸人作前驱的‘理论’呢?”这样直率激烈的话;然而胡适竟不以为忤,更没有恼怒报复的表现,见出胡适崇尚“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愿意用生命捍卫你发表观点的自由”的自由主义观点是真诚的。寿生在北平的八年中,还从事贵州民谣、山歌、民间故事的搜集和研究,在此领域作出了开创性的贡献。“遗憾的是,他自1938年离开北平回乡以后,直到1996年逝世,近60年间,尽管他也曾创作了一些诗词和剧本,但他始终没有再公开发表过自己的作品。留在贵州文学史上的,只有一个激扬文字于30年代的青年寿生。”(何光渝《寿生:不应被遗忘的贵州作家》)。何文并说:“为什么?这是个谜。还需要进一步的深入了解和研究。”据曾与申先生长期共事的李国栋先生《寿生先生简介》,“申尚贤从北平回到家乡截至解放前夕,写了长篇小说《弄口》、剧本《史夫人》,他认为是他的得意之作,另外还写了不少诗歌。这些作品,由于种种原因未送去发表,一直珍藏家中。在“文化大革命”中,申尚贤被打成牛鬼蛇神,被红卫兵抄家,所有书籍及个人作品全被遗毁。”

三位先生,我称之为新文学时期的贵州三杰,自觉是名副其实的。但三位的创作高峰期都同时被日寇侵华战争所扼杀,假如没有战争,三先生继续在上海和北平发展,文学上的成就必定要大上若干倍。这真是贵州人的恨事。

蹇、申二先生后半生的生活道路和晚境都不错,深受政府的礼遇。蹇老长期担任省文联主席、省作协主席,直至省政协副主席;申老则长期担任务川自治县副县长。但一个作家,搁笔就算改行了。申老为桑梓老百姓做了许多好事实事,成为口碑久远的“我们的老县长”;蹇老则作为贵州文艺界的仁厚前辈,在扶掖新人方面做了许多工作。

当然,蹇老一直没有封笔,写下了数量不少的文字。申老也留下不少诗词。但毋庸讳言,其思想的深度、生活的厚度和艺术分量都不能与青年时代的作品相比拟了。但这是整个中国文学的普遍现象。文学的本质是直面人生,刻画人生,为了人生。一旦改变成为了政治,图解政策,文过饰非,纵使鲁迅复生也无能为力。曹禺、老舍、茅盾以下,无不如此,不是搁笔就是退步。大师尚且如此,何况蹇申。倒是该庆幸告别了文学的沈从文先生在文物领域取得了巨大的成就;申尚贤先生也当了一任人民怀念的好父母官。另有一位鹤西(程侃声)先生,蹇老在北平上学时的同窗好友,文学上刚“出道”就改选农学,到晚年不仅成为一位造福民生的农学家,而且留下了一卷未受政治气候左右的诗文《野花野菜集》,引起读书界的惊喜和激赏。这是他几十年远离“那些吃官饭的文化人”(沈从文语),凭真情实感书写人生而结成的善果。

黔史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