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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望远行
所属图书:《天下长顺》 出版日期:2013-12-01 文章字数:2877字

渴望远行

渴望远行,是在认识潘以后。确切地说,是知道北方某一城市有一个名叫潘的人之后。

其实,认识潘也仅仅是一种偶然。

那天下着雨,我躲进书店看了一整天的书。一个二十九岁的独身女子在这样缠绵的雨天里最容易滋生伤感。再也找不到比书店更合适的去处。酒吧、咖啡店里的对对情侣只能令我惆然,小屋又显得太空荡使我烦躁不安。

就这样,在一本蓝色封面的书中,我认识了潘,也是从那一刻起,我便决定了自己要远游。

时间就在这个夏天,选择这样的季节是因为那本蓝色的书里描绘了一片蓝色的世界。

我要去看海。

杨的语调里充满了关切:

“嫣,我们在一起攻读英语一起考研不好吗?一个女孩子出门总有诸多不便。要不然,我陪你去?”

没有谁阻止得了我。为了潘笔下的那片天地,我将义无反顾。我也无需旅伴,孤独的旅行将充满极大的诱惑,何况远方早已经成一位倾心的朋友,我的心毫无设防。

潘来信说:

“夏天的海滨在等你,或许你会拾到一些故事,或者变成别人的故事。祝你一路平安!”

潘,你怎么不说说其他呢?含蓄的话是很容易让我产生联想的。

我已经不处在为一些编造爱情故事而激动的年龄。二十九岁是一首歌,流行阶段已经滑过,余下的音符只有伤情。

杨认识了一个女孩子,是他做家教的学生。那天在书店里杨介绍她叫琪,一个好听的名字,一个纯情美丽的小姑娘。她无忧地说:

“哎哟!买那么多书啊?尽是老潘的,你也同我们院子里的那位大姐一样喜欢他?”

才知道潘被这帮大孩子们称做老潘,还知道在西南大院里有一位女孩也被他迷住,被他的北方迷住。

杨问我:

“你爱上潘了吧?”

“怎会?”

“一个女孩陷入爱情中显得无力自拔还不知怎么回事,可怜啊!”

“把你的可怜扔得远远的,我无需爱情。”

杨换了一种口吻,充满真诚:

“说真的,嫣,你该换一种生活了,一个女孩子总是……”

“哈,说半天你该不是做介绍人来了吧?”

“能接受我的自我介绍吗?”

“杨,二十九岁不再适合于花前月下的浪漫了,我们还是实际点吧。”

“更实际的是一个二十岁的男孩自从遇上你,便学会了等待,如今,他三十有二了。”

母亲去世的那年我刚刚懂得爱情,但是没有遇上骑白马的王子。紧接下来是父亲的再婚,他们之间的感情不能说坏,对我也没有童话故事中后母的那般狠毒。但是我已经讨厌有人向我靠近。爱情是个什么东西?我觉得自己需要的爱不仅仅来自于恋人,我需要的是同类之间的一种两心坦诚无阻的情感。

海滨涌动着成千上万的人,软软的黄色沙滩上,六个二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在抛一只美丽的大彩球。他们光着脚,叫着、喊着,把球抛得远远的,然后去抢去夺,并放肆地摔倒在沙滩上。

二十岁真好,二十岁也是一首歌,一首美丽的歌,全部的歌词只有一句:浪漫、快乐。我的二十岁是不是存在过?二十九岁的女孩回头来看二十岁的青春,这简直就是一种残酷。

终于,我羡慕的神色被他们注意到了:

“来一起玩吧。”

我加入了这片沙滩这片蔚蓝这个小球组成的一道动人风景中,我有理由拒绝快乐么?

“你其实还像个孩子,一个渴望有人走进有人理解的孩子。”

“不,潘,我不是孩子,我也不需要人走进,更无需人理解。”

没有看到海上日出。成千上万的人怀着一种兴奋的期待上了山顶,终于云雾太浓没有看到那伟大的一瞬。所有的人下山时都带着失望,有谁能够明白美丽并不全是等待后的获得,失去原本也是一种情感啊。

潘的妻待我很好,如同小妹,潘待我也如同小妹,我在这份深厚的情感中,感到心里酸酸的又充满感动。

我还需要什么呢?

北方的海如一种心情涌动着、喧嚣着,海上的船是不是一首远离故乡的歌,找不到停息之处?

火车开动的刹那,我的泪忽然流出来,我只不过一个过客,有什么理由要求更多?

好久不再流泪是因为不再感动于各种细节的存在,不再觉得有什么东西可以解释生命中的一切。

眼泪使我重新审视自己。

出站后一眼看到杨执着的站姿,心里有种失败后的悲壮,泪又差点涌出来,什么时候又找回了自己脆弱的心?

“嫣,知道吗?琪跟一个外省采购员走了。”

“怎么可能?琪才十七岁呀!”

“正是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心最动荡,总认为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不知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

“杨,你难过吗?”

“是的,我在为你们难过。十七岁的琪如一只小小的鸟,双翅未硬便受惑于巢外那片明媚的阳光地带,她怎知在阳光之外还有猎人的准星?还有你,总以为欢乐在海滨,在幽谷,在山顶,在很多遥远而不可及的地方,其实生命中的很多东西都是最真实的感受,它受控于我们的意念。当你跑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寻找快乐,你的心其实已经很疲。事实上,快乐无处不在,只要你能静静感受。”

琪,你在哪儿呢?

琪是独女,父母都急坏了,半年多的找寻都未有结果,他们也死了这份心,只是每日临风叹息,让上苍见证他们又老了许多。

杨心事重重,很容易看出来他在被一件事苦恼着。

“寒假我们一起去一趟北方,好吗?”

我心中的海又涌起了碧波,漫卷着我复杂深重的感情。

冬天的海显得更加深沉,更冷漠。寂静的海面上,天空投下沉甸甸的心事,岸边礁石上,有种种迹象表明,这里曾蔓延过许多欢声笑语。

静静的海滨,没有一个游人。海独自唱那首永恒的歌,独自等待一个又一个喧嚣的季节。冰凉的水中,隐隐卧着一些小贝壳、小海螺,赶海的小姑娘,你也被冬天冻住了么?

琪跟那个采购员私奔后,被卖到一个小镇。忽然见我们时,琪什么也没有说,甚至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激动。我们也没有说什么,语言在错误和心痛之时显得太苍白无力。

小镇显得幽静、僻远,小镇三分之二的媳妇都是花钱从外地买来的。琪,你十七岁的青春值三千元,多还是少?

琪终于没有同我们一道回来,她羞于再见年迈的父母,也不忍心丢下待哺的幼儿。

杨在归途中沉默着,还阴沉着脸,全然不顾车厢内其他人猜测的目光,也完全拒绝好意的目光。车停在一个有名的小站,人们都在争着看那古今闻名的楼阁,我仿佛也看到云雾中腾飞的那只黄鹤,那双孤独的翅膀。

忽然地,杨自言自语:

“我要拯救她。”

拯救灵魂需要用一颗灵魂去交换,我忽然担心自己失去什么。

好在我还能故作毫不在乎。

杨再次到小镇去时,是我们婚后一个月的事。我终于无法拒绝命运的给予,做起别人的妻子来了。三十一岁的新娘再也无法娇媚,有的只是二十岁时所没有的目光和感受。

杨却无法有三十四岁男人应有的洒脱,他过早衰老了。他在用全部的情感来爱我,爱我周围的人。远在小镇的琪,你是否时时感受到一种温暖的召唤?

潘到我们居住的小城来时,已是孤单一人,妻子在忍受了他十年“吉卜赛人”的流浪生活后,终于离开了他。离了婚的潘另有他的感受。潘说:

“一个人的要求其实很少很少,一个惯于流浪的人就需要更少了,只要想到还有一个充满温情的家,有一个怀抱孩子的妻子,再孤独的旅行再困难的跋涉都只是一种快乐的尝试。”

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够拥有这样的福份?

潘,你这下成了一朵云,会在哪片天空停留?还是永远飘移下去?拥有你的那片海,你到底还找寻什么?

在这无怨无忧的日子中,许多故事翻来又覆去,如同太阳每天升起又跌落,早把我们多变的心调教专一。与儿子闲聊时,他总爱说:

“长大了我一定要开飞机。”

问他为什么?五岁的小家伙竟然说:

“飞机飞得高,能去很远的地方。”

很远的地方很好玩吗?

又有好久没有听到潘的音讯了。

(发表于1992年2月号《山花》)

天下长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