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磨坊的消失
遥远的山旮旯里,有一股弯弯的溪,弯弯的溪截成一潭清清的水,清清的水塘下立着一座旧旧的磨坊。
那是我们乌空村唯一的一座磨坊,一村人吃的白净净的米都靠它碾来。我喜欢担一担沉甸甸的稻谷,快快地从山上溜下来。趁着身体像火烧时候的热,光溜着身子钻进那清悠悠的水塘里。使着全身的牛劲,翻云覆雨一番,然后便到磨坊里去。磨坊门外大概人很多,早早就踏出一条光滑的路来。进去根本没有门,入人眼帘的就是一个忽来忽去的巨石轮。石轮下压的槽里稻谷由黄灿灿变成白净净,旁边专有一人不停地扫溢出来的稻粒进碾盘里,那人就是我娘。左边稍微宽敞一点的地方,摆着一个簸箕和一盏煤油灯,阴暗的角落里有一罐黑漆漆的油,是给齿轮润滑用的。风透过墙缝习习地飘进来,结在角落里的蜘蛛网徐徐地抖动着,惊得蜘蛛慌忙逃走。看着这些场景,我总无法想象这座磨坊经历了怎样的久远。
磨坊的具体年龄没有人知道,它的主人也不知道,据说他生下来就有,他问父亲,父亲问父亲的父亲,都没有追寻到这座磨坊的由来。有这座磨坊就好了,何必刨它的根问它的底呢?大家都这么认为。
磨坊墙壁上画满各种各样密密麻麻的符号,仿佛一根根牵连岁月的线条。虽然笔迹模糊,但是从那些歪歪曲曲的字符间依然可以想象得出,那是谁给了一斗米,谁又欠了一斗米……磨坊的功劳是巨大的,以至于人无法用数据来估量,只能用岁月来作为它功劳的单位。不知给主人带来了多少收入,不知给了这里的人多少贡献。坊外的木水轮,不知被水冲刷了多少次?它亲眼目睹了这条溪从旺盛到衰落。那厚厚的木板上布满了青苔,仿佛一页页古老的文书,透过它我们可以读出整座磨坊的历史。水轮依然悠悠地转着,像一头疲倦的老牛。齿轮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一架古老的时钟。
事物终究经不住时间的淘洗,新的总会变旧,老的会被人忘记。磨坊终究难逃这个新陈代谢的过程。
稻谷是越产越多,磨坊却越磨越慢。起初,大家都有点厌烦磨坊的笨重,但是对它没办法。磨坊忍受着人们的不解,依然默默地转着。
后来,村里牵上了电线,家家户户点上了亮堂堂的白炽灯,煤油灯终于成了过去式。再后来,听说谁家新买了一台专门碾米的机器,接上电源,那机器就自己“嗡嗡”地动起来,放黄灿灿的稻谷进去就有白净净的米粒出来。不用照着豆大的煤油灯,不用通宵守夜,不用专门派人打扫溢出来的米粒,确实方便了许多。
渐渐,一些人尝到了甜头之后,一传十,十传百,大家纷纷拿米去给机器碾,磨坊里渐渐地冷清下来。只有几个舍不得的老人起初还坚持在磨坊里碾米,最后由于体力不支,还是走了。
门关了,“咯吱咯吱”的响声没了。
那条曾经光滑的路渐渐长出嫩绿的小草,磨坊不知何时用了一块树皮半掩着,房顶的茅草里长出了肥嘟嘟的蘑菇。这一切场景大概是告诉人们,昔日的磨坊彻底休息啦。人们似乎很平静,认为这一切是应该的。就这样,磨坊在岁月里被人遗忘。
现在,我们再也不需要磨坊了。
磨坊成了我们那一代人的记忆,一笔不可抹去的历史。
偶尔,停电的时候有人想到磨坊,但它早已被主人改造成了牛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