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在钢轨上的记忆
黎玉松
上世纪90年代,我和儿时的伙伴冬瓜从一所铁路学校毕业,一起参加铁路工作。我进工务段,他进车务段。我成了一名实习养路工,冬瓜成了一名扳道工学徒。
那一天晚上十点左右,当我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乘403次列车在黔桂线京寨下车时,便被几个前来接我的工友们围住了。步行几十分钟后,我们来到工区,大门一侧墙上一块破旧的标语上写着:安全就是生命、安全就是饭碗!工友们把我带到一间小屋,说是我的宿舍。小屋大概有4平方米,靠里用废旧枕木搭的一张床,上铺一层稻草,窗边摆一张早已磨光漆皮、开着裂缝的小方桌,桌上亮一盏25瓦的电灯,人一走动,昏黄的灯光一闪一闪,让人担心随时会熄灭。望着这一切,和心目中想象的繁华铁路不一样,我心头不禁一阵冰凉。大胡子班长好像看出我的心事,安慰我说:这是暂时的,以后咱们铁路会好起来的!就这样,我在工区那张散发着枕木油和稻草味的床上,恍恍惚惚地度过了来到铁路的第一夜。
上班的第一天,正是秋老虎发威的时候。线路上,热气蒸腾,汗水如雨。我手握八斤半重的捣镐,用力砸在枕木盒内,每一下都震得我虎口发麻。我的汗水滴在铮亮的钢轨上,立即被“嗤”的一声蒸干。伴随着手上鼓起来的一个个血泡,我的泪水在心里流淌:我没有想到工区的工作是如此的辛苦和繁重!
冬瓜情况也比我好不了多少。作为扳道工学徒,他每天在那小小的扳道房里,戴着一双油腻的手套,不能看书,也不能看报,根据车站值班员的指令扳好道岔,为列车排好进路。那扳道岔的活儿也不是轻松的,每一次都必须用尽全力。除此之外,每天傍晚,他还得把煤油信号灯点燃,爬上高高的臂板信号机上挂好。最让他烦恼的是,要是在刮风下雨的夜晚,煤油灯被风吹灭,列车没有信号,就无法进站,冬瓜必须步行2公里,一路摸爬滚打到远方信号机上重新将煤油信号灯点燃。
当手上的血泡变成老茧后,我们成了真正的小站人。小站的生活是单调的,白天上班看火车,下班之后,我们晚上数天上的月亮星星,除了打扑克,就是喝酒,说牢骚话。那时候,很多年轻的职工和我们一样,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离开小站,调到大些的车站去。那里,有我们的希望,也有我们的未来。
有一天,老段长来到工区,召集大家开会。养路工出身的他,深知养路工的辛苦,他勉励大家:小伙子们,好好干!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们的铁路会发展的!钢轨也会变成无缝钢轨,枕木也会换成水泥枕,我们养路工一定会丢掉捣镐,养路将会实现机械化,美好的明天在等着你们呢!
老段长的话刚说过不久,黔桂线的换枕大会战就开始了。凡干过工务的人都知道,钢轨越重,线路接头越少,线路病害就越少,养路工的劳动强度就越低。在养路工们的盼望中,钢轨由P38换成P43轨,后来又换成P50轨,再后来,就变成了无缝P60轨。那些腐朽的木枕,被换成了水泥枕。2003年,黔桂铁路正线最后一根木枕退出历史舞台,全部更换为混凝土枕,我们养护的线路设备得到了彻底更新。
1994年,冬瓜他们使用了若干年的臂板式信号机被放倒,全部更新成了色灯信号机。道岔也使用电气集中控制,在值班室里只需要轻轻一摁电钮,道岔就会自动扳到位,信号机就会自动显示信号,列车进路就会自动排好。冬瓜再也不用在黑夜摸爬滚打去挂煤油灯了,他由一名常常满身油污的扳道员变成了助理值班员,干净笔挺的铁路制服穿在他的身上,手里拿着红绿两色信号旗,显得十分帅气。过了不久,这小子就在城里谈上了一个漂亮的女朋友。
如今,那些烙在钢轨上的记忆渐渐淡去。养路工早就扔掉了笨重的捣镐,用上了进口的“威克”内燃捣固机,线路的起、拨、改等养路作业全部实现了机械化。尤其是大型捣固车上线作业之后,线路几何尺寸、高低、水平、方向,十分标准,线路质量好得让人无可挑剔。我也从一名养路工成长为一名宣传干部,我的伙伴冬瓜也当上了中心站的站长,成了车务段的技术骨干。随着文化线、文明线、安标线建设的深入,如今小站工区变成了“花园式”工区,职工“洗澡难、看电视难、吃水难”等已经成为历史。
2004年9月,我和冬瓜所在的黔桂铁路扩能改造工程破土动工。新修建的黔桂线为国家一级电气化铁路,重型轨道,一次性铺成无缝线路,单线,预留复线;时速为每小时140公里,预留每小时160公里的条件;通过能力,近期通过45对,远期为双线自动闭塞60对。黔桂新线2009年1月竣工通车,它标志着贵州铁路正线全部实现电气化,最后一条内燃机车牵引铁路成为历史。目前,黔桂铁路成为贵州境内时速最高的铁路,SS1双机牵引定数提高到3800吨。2010年5月26日,时速140公里的“蓝箭号”城际列车开行后,都匀至省城贵阳仅需要55分钟。
2010年,作为单位先进模范代表,我和冬瓜有幸同时参加了路局组织的到上海“感受世博、奉献铁路”活动,我们亲自乘坐体验了时速350公里的“和谐号”动车。随着贵广高速铁路的即将竣工,我和冬瓜相信,“和谐号”动车组也即将奔驰在贵州的高速铁路上,铁路的明天将会越来越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