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脚 神秘岩妈

洞脚之行于我同样充满了偶然性。甚至包括去小广。当然，事情不是完全没有预设和计划。在接受了关于“侗族生育文明研究”的课题后，我头脑里还是立即浮现出20多年前在小广采风的一次经历，那同样是一个寒冷的雨天，十月初冬的小广寨子，木楼人家里处处飘来那极为幽怨而感伤的哭嫁歌……我自然是思忖过了的，如果真要探究侗族的生育文明的话，那么，小广侗寨神秘的婚礼，必然是一个不可忽略的篇章。但是，对于这个风俗，今天是否还继续保存？那些忧伤的歌是否还在唱？如果风俗依旧保存，歌也还在唱，那么是否年年都能见得到和听得到？就算今年也还同样有人结婚，那么具体的时间又安排在什么时候？还是十月里的第一个卯日吗？我能否如期前往采风？所有这些问题，在我去小广之前，都是未知数。

从晚寨返回榕江后，我去了一趟雷山西江。我在那里参加了一个关于本土苗族学者梁聚伍先生的学术研讨会。会议尚未结束我就立即星夜驱车赶往剑河。因之前我在路上已经跟剑河的好友杨胜卓先生联系上了，他确认小广今年有36对新人要在同一天举行婚礼，时间就定在2012年11月26日，这天正是农历的十月十三，十月里的第一个卯日。

从剑河出发，走柳川，满天星，磻溪，而后到达小广，这条路对我来说是一条十分熟悉的老路。说白了，这就是通往我故乡老家的路。我的故乡老家盘杠村，就在这条公路的末端，距离南明和磻溪都不太远的一个小山村。从小到大，我没少听人说起过小广这地名，因为这地方的人特别爱唱歌，也特别会唱歌，所以在家乡日常生活中，每每遇到唱歌场面，必然有一种歌唱的调子被大家提及，就是小广调。小广调是什么调？我不通音律，所以说不出是什么调，我只知道这调是高亢而嘹亮的，同时既抒情，又忧伤，而且，有集体性，就是说，小广的歌，更适合集体演唱，即在一种集体的合唱中，更能突出它忧伤的旋律特点。

这天早晨，我和杨胜卓从剑河新县城革东镇出发，驱车奔袭90公里抵达磻溪。一路湖光山色，风光无限。到磻溪乡时是上午11点钟左右。胜卓老家也在磻溪附近，他从小在这地方长大，至今仍有许多同学和亲戚在这个地方工作，所以来到磻溪于他也同样等于是回到自己的家乡。他的一个发小，目前就在这乡里任职，我们行前也跟他联络过了，他说他也在县城，叫我们先走，他随后赶来，在乡政府集合，所以到达磻溪后胜卓直接把车子开到乡政府门口。乡计生协会的龙朝灯专职副会长出来接待我们。龙副会长会说侗语，一问，才知道他本人是天柱石洞镇人，跟我是真正的同乡。于是刚一见面，大家就仿佛老相识了。我说明来意，并要求立即进入小广，但龙副会长说，不急，吃饭先。时间确实也到了正午，是应该吃午饭了。于是就近找一家土菜馆吃饭。菜上来得很快，大约是事先预定好了的。一个土鸡煮白菜，还有一个蚱蜢炒辣椒，都是好菜。我们喝了一杯米酒，驱寒。时令已然过了小雪季节，又是高原山地，又是连日的绵绵阴雨，的确相当寒冷。

一杯酒下肚之后，大家话多了起来。在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中，不知道谁就提到了洞脚这个寨子。“很值得一看！”这是他们的建议。我说我是来做侗族生育文明调研的，不是来旅游的，大伙就说，那就更值得你去了。我问为什么？大伙说，因为那寨子有一块大石头，被当地人膜拜，尤其是被当地求子的人膜拜，有求必应，神奇得很，被人称为“岩妈”，难道不值得去看看吗？这个情况倒提起了我的兴趣，但我担心错过小广的婚礼，恰好胜卓的发小赶到，他在乡里担任组织委员一职，说已经为我们联系过了，小广的婚礼在下午3点钟以后才开始，时间是足够的。我就说，那还等什么，走，去洞脚。

从磻溪到洞脚，路程并不很远，七八公里的样子，公路也平坦好走，一会儿就到了。我没料到，这个寨子还真的很有侗族文化特点，村寨里有鼓楼，有花桥，还有不少古树和古碑，这在侗语北部方言区，的确少见。当然打听下来，才得知鼓楼是前几年新建的。请的是黎平的师傅。黎平属于侗语南部方言区，所以洞脚鼓楼完全是侗语南部方言风格。花桥也是2002年才兴建的，同属侗语南部方言风格。侗语北部方言地区以前有没有鼓楼风雨桥呢？有。文献上对此是有明确记载的。但近代以后，受外界文化影响，多数村寨已无保存。所以能在侗语北部方言地区看到如此完美簇新的鼓楼风雨桥存在，的确使人惊异。打听下来，主要得益于该村教育的发达，因为教育的发达，近20年来村里涌现了不少优秀的大学生，这些大学生毕业后星散到社会各个部门谋职，其中不乏在各级政府部门担任要职的干部，于是在他们的倡导和促成下，侗族文化的典型符号得以在村中保留继承并发扬光大。

但我感兴趣的不是这些。我感兴趣的是他们说的那个“岩妈”。

“岩妈”在哪里？

在村子里侧的一处叫“岩王洞”的地方。

穿越洞脚村，我们跟着村支书刘仁彬的脚步，沿着一条小溪流往里走，在距离洞脚村大约一公里远的一处溪沟旁，我们看到了一个像庙宇一样的亭子，亭子里供奉着一块巨大的石头，石头高约3米，宽约2米，形似孕妇，周围放置着许多写有“易养成人”、“长命富贵”等字样的“生命柱”。亭子里的木柱上写有三副对联，从里到外依次是“岩妈庇护人人紫微高照，神灵保佑家家兰桂腾芳”，“山川木石乃生民父母敬岩妈福祉天堂，鸟兽虫鱼皆人类伴侣爱环境衣食有源”，“洞中赛桃园当敬陶令，脚下迎清水何羡蓬山”。刘支书说，这就是“岩妈”。

刘支书介绍说，再往里走，前面不远处就是“岩王洞”，侗语叫“光巴悬”，洞脚村的先民原先居住在“光巴悬”地方，后来迁居到现在的村寨位置。就在洞脚村村民从岩王洞迁居到洞脚的第二年，在5月间一场大洪水过后，人们发现原来在“光巴悬”处的一块大石头自动漂移到了洞脚下的溪沟边。当晚，洞脚村共有12个人同时得梦，梦见大石头说：“我是一个女神，上天派我来保佑这一方土地的人们，我要守护于洞口，掌管生养，福佑平安。”第二天早上，得梦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说起了梦见女神的事情，大家都觉得很神奇，于是邀约村人，提着香纸供品来到溪沟边，祭拜大石头，因大石头宛如一位慈祥的母亲，人们就称之为“岩妈”。据说“岩妈”十分灵验，凡因想要生儿育女而前来求拜“岩妈”的，十有八九心想事成。

因时间仓促，关于“岩妈”到底有多灵验，我没有做进一步的求证，但我知道，在侗乡，人们崇拜自然，坚信万物有灵，则是其普遍遵循的生活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