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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江人最怕的是火灾
西江的先祖们当年选择这块地方居住下来，据说是看中了这里可以种植水稻的沼泽野土。这是原因之一，因为首先要解决吃饭的问题嘛，其次还要解决的应该是居住的问题。我想早先的人们之所以选择这里恐怕也是由于看中了这里有着茂密的森林。森林中的树木是建筑家园的最好的材料。
西江坐落在雷公山的边缘，那里的群山发育着一望无际的森林，天然林中以杉木为主。杉木生长较快，木质软硬适中，最适用于作生活用材，是修房子打家具的理想材料。西江能够发展到有千户人家聚居，同这里有取之不尽的杉树林是有很大关系的。
早先的情况是这样的，西江谷地邻河的平旷地带以及附近的几座山坡上散居着一些村寨，时间久了这些村寨都发展壮大以致于最后几乎连成了一体。今天人们看到的平寨村、东引寨、羊排寨、水寨已经是完全连为一体。西江苗寨最大的特色就是它清一色的木头民居，这种两层或三层的吊脚干栏式房屋很适合在山地建筑，使用起来也很方便舒适，外观也十分的耐看，有着浓郁的南方少数民族民居的风格。但这种全木质结构的房屋最怕的问题就是火灾。西江大寨家家户户都是这种房子，且一幢紧邻着一幢，鳞次栉比，层层叠叠，蔚为壮观。然而火灾隐患却成为西江全寨人的一个心病，一刻不敢放松警惕。因为人人都知道一家失火将殃及四邻，甚至殃及全寨。
我在同西江人聊到防火的问题时，有一位老人掰起指头数给我听，西江曾经遭遇过的几次大火灾。清朝年间有过一次，但年代太久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了。民国31年遭过一次，那是国民党保安团火焚队的兵放的火，烧了四五百户。年纪大的老人都还记得这次火灾，讲起来时还恨恨的。而西江大多数人，至今还记忆犹新的是“文化大革命”中那一次失火。火势从平寨起，蔓延至东引。东引寨北坡这面的房子全部烧毁，300户人家化为灰烬。火扑灭之后，人们看着被烧焦的家园，捶胸顿足嚎啕大哭。这一次给人留下了深刻的恐惧的印象。
在村寨的习俗活动中，有一种带有巫术性质的活动便是专门针对火灾这样的事情而举行的，它就是扫寨，也叫扫火星。每年在冬春之交，天气干燥，容易引发火灾的季节中，人们就要举行一次扫寨活动。但凡传统的公共性的活动照例都是由各村的寨老来召集的，寨老们商议好定下日子后，便由全寨的人各家各户凑足份子钱，买一头猪和一只白公鸡以及其他杂用。那天，全寨人要到河边或到寨头的树林边集合。巫师做完法事，然后派几个人进寨进行“清扫”，之后把猪杀掉分给每家一份，鸡则用来酬谢巫师和“清扫者”，人们将分得的肉就在寨外野炊。扫寨有每年都举行的，也有数年才举行一次的，这由各寨自行商议决定，并不勉强。扫寨的时候，乘着全寨的人都集中在一起，寨老就会向大家发话，要求各家各户注意防火，同时也宣布失火者将会受到惩罚。
扫寨有很强的防火功能，寨老和巫师们通过这种特殊的仪式提醒人们的防火意识。巫师的参与使这个仪式具有一种神秘和神圣的意味。但世俗的惩戒也很有力。按习俗的规定，对大意失火的人家的惩罚是罚他家买120斤肉、120斤米、120斤酒，请全寨人吃一顿。这种惩罚恐怕在真正的实行上是难以进行的，但它的压力足以使人们保持警惕了。
过去西江大寨的人用水，靠河边的挑河水，山寨上的则在寨中的井中挑水，水的资源虽然很丰富，但取用上并不方便。后来政府在每个寨子头上修了蓄水池，从雷公坪引水过来，各家再从水池中引水到户。为了防火村里面还专门修了一些露天的水池，平时蓄满了水以备不时之需，甚至还安装了专用于防火的消防水管和水龙头。由于管理上存在问题，这些设施大部分已经形同虚设。消防水管中流不出水来，许多露天防火水池也枯干或毁坏，因此靠这个系统来灭火实际上是不可能的。
我在西江的时候，正碰到平寨才失火没有多久，这次火灾连西江镇唯一的一个电影院也烧垮了。这是一起人为的放火事件，但纵火者是一个疯子。人们把他捉去交公家处理，地方治安却由于放火人是疯子没有理性，不能承担责任而没有判罪，放回家了。这引起了整个西江寨人们深深的不安，一段时间中每个寨子都派人，夜间轮流守寨，生怕此人再次放火。
我问过西江当地的一些人，说碰到这种情况怎么办，一些人无可奈何地摇头，不晓得如何是好，有一些人则说：“要按我们地方古老的做法，那故意放火的人会被人们打死。当然现在不敢了。这个疯子放火我们拿他没有办法，不知道怎么办，依国家法律，不能论罪，又放回来。我们不晓得怎么办，只有紧张。”我觉得他说的这个“紧张”体现出的是地方性的惩处惯例同国家法律之间的紧张。
实际上，一个疯子放火的情况是非常偶然的，不能算作引发火灾的常例。但一桩极其偶然的事件却可能毁掉人们辛辛苦苦几十年营造出的家园。平寨的这次失火幸亏离河边不远，人们控制住了灾情，但也把人们吓坏了。如果不近水源，控制不住火情，烧过街来，那么羊排、东引将不堪设想。
西江大寨由于它密集的木头民居和它多次的火灾记录，使得西江成为雷山县特别注重的重点防火单位。县里的消防部门经常下来做消防工作检查。西江大寨有一个巨大的隐患，便是那些布置得并不是很规范合理的电线。此外，消防部门对民居厨房也大为不满，嫌它们到处都是木板。曾经有这样的情况，为了消防工作的达标，上级有关部门的人要求强行改造民房，也就是说尽可能地用砖壁取代木壁。有些人家也这么做了，但当另一批管文化的官员来的时候，从民族文化、旅游方面考虑，对这种改造又大为不满。弄得西江镇的政府工作人员不知所措。最后他们只好苦笑着说“谁的官大我们就听谁的”。如此看来，消防工作又同民族文化的保护与开发工作发生了一些“紧张”。
彻底改造民居也好，尽量保持民居的原汁原味也好，这是政府的不同部门为衡量他们的工作业绩而制定的标准。这中间的矛盾如何解决需要他们去商量去动脑筋。而对西江的老百姓来说失火是可怕的是不能容忍的。这是丝毫没有商量余地的。
2000年7月7日的傍晚。我坐在家中的“美人靠”上，喝着茶，悠闲地望着远方的群山。突然村寨中一阵骚乱，人们吵吵嚷嚷地呼叫着。我听不懂苗语，但从人们口气的急迫和惊恐中感到情况的紧急。我急忙跑出门外，往人多的地方凑过去，才知道原来是有一家的电线出了问题，是否是电线接触不良、短路，或是老化等不得而知，只是电线突然冒烟，空气中飘散着橡皮被烧的气味，有人嗅到后大惊失色地边叫边去关本村的总电闸。他的叫喊声引来了更多人的叫嚷，我赶到现场时正看到老哈在用一根长竹竿去拨弄着悬空的旧电线，但也看不出个什么名堂。有人接过他手中的竹竿也去拨弄一番，仍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人们轮换着东拨西拨。所有的人都不懂电，也不知问题的症结出在哪里，但从那热切地拨弄的过程中我感觉到他们心中的焦急和恐惧。
西江人最怕的就是失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