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的集市
曾经有过很长一段时间,属于“管外生苗”地区的西江苗寨除了铁质农具及盐巴等极少量的物品需要通过交换之外,绝大部分的生产生活资料是自给自足的。一些非有不可的物资交换也以村寨内部换工的形式实现。再后来有了产品的交换,且都是以物易物的方式。民间的说法是“斗米斤盐”、“升米颗针”。清代雍正时期对西江设治之后,汉苗互动增加,商贾贩运者在封闭的苗区逐渐活跃,人们开始在西江苗寨附近的营上村开设了一个集市。营上村是一个汉人居住的村寨,这些汉人的前辈就是到此屯军的官兵。民国时期西江苗人将集市改在了西江大寨,从那以后一直延续至今。
西江苗寨有一条横贯南北的长街穿街而过。这是西江唯一的一条大街,街面不宽但可容两辆汽车并行。从前这条街道是用鹅卵石铺成的,1985年被改造成水泥路面。平整的路面给街道两边的人家带来一些方便。天气好出太阳的时候,马路就成了临时的晒场,谷物、豆类、蔬菜等,什么都以摊在路上晾晒。平常天这条街道显得很安静恬淡。一到赶集天,恬静的街道变成了嘈杂熙攘的闹市。“赶场客”们铺摆开的摊子一个紧挨着一个,占据了街道两边,只剩下中间一条狭窄的通道供人行走。长街的两头是当地苗人售卖自己出产的土货的市场。南端主要是牲畜、家禽、农具、竹器、木器的市场。北端主要是卖蔬菜、果品、蛋类等食品的地方。拥挤杂乱是乡集的一个特别的街景,人们喜欢这样,觉得赶集就是要热热闹闹。2004年西江镇政府为了发展旅游,又将这条街道的水泥路面改造成鹅卵石铺的花街,并且在中心区修建了一块很大的芦笙场。亦可用作赶场天的场坝,在寨子外围沿白水河又开出一条与老街平行的公路。新公路用于过境通道,原来的老街成了不通车的步行街。集市仍然还是在老街上进行。但这条街已经不再是唯一的一条大街了。
西江赶集的日子是以十二生肖中的马和猪为标志而交替轮换的。逢午日(马场天)是赶大场,七天一轮;逢亥日(猪场天)是赶小场,五天一轮。为什么会形成这种大小交替的赶集节奏不太清楚。一般说来,逢赶大场的天,离西江大寨较远的其他村寨,如黄里、大龙、脚尧、龙塘、乌高、控拜的人也来赶西江的场。“赶场客”们也会来得多一些,货物自然也丰富一些。一场集市的交易量也要大一些。一个大场的摊位有300多个,一场下来成交额可达40万元左右。虽说有大小场之别,但现在这种差别好像在缩小。从热闹的程度上看,大小场实际上已经没有什么差别了。
在西江苗人的交易集市上,人们交换的商品主要是自己生产的货物。人们把自己种的庄稼、果品、茶叶、烟草、饲养的牲畜、制作的工具和手工艺品带到集市上卖掉后,换回自己想要但又不能自己生产的东西。这一切物品的交换当然是以货币为中介进行的。几乎没有以物易物的情况。随着西江社会的变化,人们日常生活中有大量的东西都是不能自己生产的,因此人们越来越依赖于集市给他们提供的方便。
西江人把来这里赶场摆摊的生意人称为“赶场客”。赶集天一到,凯里、雷山、台江的“赶场客”们把各种货物运到西江。一般农村生活中的日用品,从吃到穿到用几乎应有尽有。当然这些日用品都是些一般的货物,看起来加工都比较粗糙,但价格是比较低廉的。如果人们需要一支灯泡、一个铝锅,或一双凉鞋、一包化肥等,那么他就要在集市上卖掉一些自己生产的东西,以换回自己所需的物品。西江集市上杂七杂八的货物的多样,表明西江苗寨那种严格意义上的自给自足的生活已经不复存在了。
西江的市场是一个具体的东西,即是一个交换商品的特定的时间和地点。买卖都是当面进行的。这种地方性的、特定的、受抑制的市场使一些拿到这里来交易的物品体现不出它们应有的经济价值,而更多地体现出实用的意义。买卖双方主要取决于各自是否愿意,各取所需便可成交。
有一次赶场天,我看到一位中年男人挑着一大挑木炭来卖。我问他要卖多少钱,他说二十五块。见我没有买的意思他又叫我还价,言下之意还可便宜一些。我没有想到一挑木炭在这里是这样的不值钱。从砍树、烧制,再运到集市,这一挑木炭是要花费很多劳动的。可见劳动力在西江是多么的廉价。
有一位瘦小的老人,每次赶场天我都会遇到他。他总是蹲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一张皱巴巴的牛皮纸上摆放着一些天麻。他见我感兴趣,伸出弯曲的手指说:“十块钱一两,买多可以便宜点。”又补充说:“是从雷公山采的野生天麻,不容易得的噢。”我知道真正的野天麻在贵阳是很管钱的,药店里大约是五六百、六七百元一斤。而这位老人的野天麻在这里只能卖这个价,而且好像也很少有人过问购买。
这些年来,慕名到西江的零散旅游者越来越多,人们都想见识一下中国最大的苗寨是个什么样子。因此,赶场天集市上经常可以看到外来游客的身影。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对西江的集市显得很有兴趣,从这一头到那一头逛个不停。老外逛集市一是喜欢拍照,还有就是喜欢收买苗人的绣片和衣服。一般的旅游者也可能会在集市上买一两件小银饰,苗人的木梳或一小块绣片作为到此一游的纪念品。如果运气好的话,一件精美的苗装或一块精致的绣片可以卖出一个好价钱。买的人看到那样精彩的东西,舍不得放过,也乐意掏钱出来收藏为己有,这时买卖的双方都会很高兴。
从文化上看,西江集市非经济的因素占的比重是很大的。对于大多数的西江农民来说,赶场天也就是自己的休假日。集市生活是单调的生活中的一个调节。有了赶集,绵延的日子有了节奏,使日子变得轻快了起来。
西江的集市除了前面提到的大小场之外,还有一个特别的叫法,叫做“热闹场”。它仍是在马场或猪场的时间上,之所以叫“热闹场”是因为集市赶巧正逢节日期间,以苗年、吃新节、鼓藏节最为热闹。每逢赶“热闹场”的时候,离西江寨很远的地方的年轻人也会专程赶来凑热闹。赶完“热闹场”的当天,自然就有大型的“游方”(玩马郎)活动。各路来的男女青年相约玩马郎,气氛热烈动人。
在西江这个熟人社区的集市上,社会关系在市场上同经济的其他方面一样的重要。面对面的交易使得市场成为人们聚会的地方。从田间劳作抽身出来的人们在这里谈天说地,互通消息,人们借此机会访亲问友,叙谈友情。政府部门组织的卫生、环保、安全、防火、法制、计划生育、教育宣传、税务宣传、农业科技传播等一系列活动也在集市上大显身手。在这个显示出多种功能的集市上,非经济性的方面甚至使得严格意义的经济方面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置身于西江长街的集市中,犹如展读一幅《清明上河图》般的乡村集墟的浮世绘长卷。西江的集市堪称西江苗寨的一大人文景观,值得去慢慢细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