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少久：把相声引入贵州的第一人

抗战期间，在“文化西迁”的大浪潮中，一位相声大师从京津地区一路南行到了贵阳，把“相声”这门典型的北方曲艺艺术，带入黔地并落地生根。

这位相声大师就是来自天津的欧少久老先生。

欧少久艺名“欧宝珊”，北京人，12岁学习京剧，后在天津拜李寿增为师学相声。1935年起独立在秦皇岛、武汉、长沙、重庆、成都等地演出，抗战期间到了贵阳，致力于传播相声艺术。

1950年贵阳组建“黔力曲技社”，他被任命为社长。1956年成立“贵阳市曲艺团”，他又被任命为团长，曾任贵州省剧协常委、贵阳市政协委员。1987年4月，他病逝于贵阳。

欧少久被誉为“把相声引入贵州的第一人”，与他同出师门的相声艺术家侯宝林评价他为“西南相声界的一杆大旗”，为贵州先后培养了几代相声演员，是相声艺术在西南的传播者和改革者。

日前，我们走访了欧少久的关门弟子杨明、后人欧长虹等，通过查阅大量资料，回顾抗战那段鲜为人知的“相声西迁”历史。

一路南下 把相声艺术传播到贵阳

“欧少久在相声界的辈分不低，连马季都要喊他一声师叔。贵阳的相声界，无论是专业还是业余演员，与他的培养不无关联。”现居贵阳的欧少久关门弟子、第七代相声传人杨明如是说。

（注： 相声大师欧少久照）

杨明说，中国相声界按辈分排名。欧少久的师爷焦德海属于“德”字辈，往下是张寿臣、李寿增，即“寿”字辈。艺名欧宝珊的欧少久和侯宝林同为“宝”字辈，同辈的还有比较出名的常宝堃（艺名“小蘑菇”）、刘宝瑞等，属于第六代相声传人。作为欧少久弟子的杨明，艺名杨长鸣，属第七代“长”字辈。

那时候，“宝”字辈的相声演员已经声震天津、北京。杨明说，师父曾向他透露，不想沾人家的光。于是在全面抗战爆发前夕开始南下，并带着第一个徒弟董长禄（艺名“小地梨”）独立演出于秦皇岛、石家庄、郑州、开封、武汉等地。

杨明笑称，相声界有个说法“没有一帅，就有一怪”，而欧少久恰恰是属于很帅的那种，近1.8米的身高，舞台上一站，自成气场，沿途的表演受到当地观众的热捧，打下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欧少久刚到武汉不久，全面抗战爆发，他便即兴创作了不少抗战题材的相声段子，用精彩的语言艺术鼓舞战乱中的民众，讴歌前线英勇奋战的中华儿女，引起极大的反响。

相声入黔 北方曲艺在贵阳生根开花

日军入侵，迫近武汉，欧少久只好继续往西南迁徙，于1938年前后到了贵州省贵阳市。“之前贵阳人从没有听过相声。”杨明说，首次把相声带到贵阳的师父，曾在第五篮球场（现人民剧场附近）、百乐门剧场（现小十字附近）和省府路演出，但贵阳人对北方相声不太听得懂，并没有火爆起来。

心怀遗憾的欧少久在贵阳待了一段时间后，去了昆明。此期间，祖籍云南的大弟子董长禄留下来自立门户，成为云南方言相声的第一位倡导者和实践者，并于2000年获“新中国曲艺50年特别贡献曲艺家”称号。

欧少久并没有停止脚步，独自到了重庆、成都等地演出，又于1939年返回了贵阳。对于师父为什么又重返贵阳把这里选作终身表演的“根据地”，杨明认为，除了贵阳是相声艺术的“处女地”外，师父分析这里的语言更接近北方语系，对培养相声观众充满了信心。

欧少久表演相声绘声绘色、生动有趣，引人会心地绽放笑容。“在容纳四五百人的第五篮球场，师父表演的单口相声，每晚都是爆满。”杨明说。在20世纪四五十年代，欧少久在贵阳可谓是妇孺皆知。

（注： 1978年，相声大师欧少久和弟子杨明合影）

《贵阳城市发展史》关于“欧少久把相声引进贵阳”章节中，这样描述：“欧少久是著名的相声演员，是他首先把相声这种艺术表现形式引到贵阳。从此，相声这种流行全国的北方曲艺开始在贵阳传播。”“解放后，为报效祖国、繁荣贵阳相声事业，他把培养接班人当成重要任务，先后培养了丁薇、刘长声等相声演员。他的这批弟子勤于学习，善于发挥自己的特长，成为贵阳相声界的顶梁柱。”相声家谱中，对欧少久先生弟子4人——董长禄（昆明）、刘长声（贵阳）、隋长欣（成都）、杨长鸣（贵阳）都有记载。

老舍为他写“抗战相声” 鼓舞后方民众抗日士气

《贵阳城市发展史》记述：“欧少久来到贵阳后，把他在重庆演出的‘抗战相声’带到筑城，对贵阳人民认清敌人、鼓舞士气、形成同仇敌忾的抗战气氛发挥了作用。其中许多‘抗战相声’段子是著名作家老舍在重庆专门为他编写的，充满着反法西斯的内容。”

《重庆文化艺术志》记载，以老舍先生为代表的爱国作家们创作了一批宣传抗战的“新相声”，如《中秋月饼》《欧战风云》等，这些相声在欧少久、小地梨等相声演员的表演下，得到本地观众的广泛接纳。在看过两位相声演员表演后，冯玉祥还曾题词“胸中具成竹，舌底翻莲花”。据史料记载，老舍抗战时期开始民间曲艺创作，现留下来的已经不多了，其中一段相声贯口是欧少久默写出来的。记录如下：

这段弥足珍贵的贯口，充分再现了当年抗战之时，前方将士冒着枪林弹雨与敌人周旋，不畏牺牲，英勇抗击日本侵略者的真实画面……

（注： 欧少久的部分相声研究手稿）

欧少久还表演了许多作品，如反映前方战士英勇抗敌事迹的《台儿庄战役》、讽刺日本军国主义膏药旗的《中秋月饼》、抨击汉奸投降派丑陋嘴脸的《樱花会议》、谴责希特勒狼子野心的《欧战风云》《八面玲珑》等脍炙人口的相声段子，这些相声经欧少久的精彩演绎，在贵阳受到老百姓的热烈欢迎。

艺术造诣深厚 曾与老舍先生登台“现挂”

欧少久在运用相声鼓舞后方民众抗日士气的同时，也在深探相声艺术的精髓与内涵。几十年的舞台演出，其独特的语言魅力使他早已成为贵阳家喻户晓的相声大师。而流传至今的相声《趣事》，更彰显了他深厚的艺术造诣。

（注： 欧少久写的“贵阳酒楼”相声段子）

相声行话里的“现挂”，指演员根据演出的实际情况，联系当时当地发生的事件，现场进行即兴发挥。

相声艺术界有这样一种说法：“相声演员得脑子快，讲究抬头一个见识，低头一个主意，往往‘当场撞出来的包袱’，有时比常演节目里的包袱效果还好。”欧少久生前表演相声时，曾出现过不少现挂的逸闻趣事，至今仍被文艺界佳为佳话。

北京说唱艺术网刊登了一篇《抗战期间，在重庆欧少久和老舍先生同台说相声》的现挂趣事，展现着两位大师的机敏智慧和深厚的艺术功底。

1938年元旦，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在重庆小梁子新生京剧票友社举行文艺界同仁联谊晚会。当联欢进入高潮，大家请在重庆主持抗敌协会工作的老舍先生出演一个节目。老舍先生事先没有准备，但又盛情难却，怎么办呢？他的目光落在欧少久身上，灵机一动说：“咱俩上台来段相声如何？”欧少久望着老舍先生，问道：“说什么段子？”老舍先生说：“临时凑合，现编词儿。”欧少久颔首：“嗯。请先生出题。”老舍略思一会说：“就来一段《对春联》吧。”欧少久应道“好”。二人起身向台上走去。

这段相声“现挂”《对春联》是这样的：

当老舍抖出这包袱时，顿时全场哗然，笑声一片，掌声四起，经久不息。老舍是著名作家，又十分喜爱曲艺，创作过太平歌词、相声、河南坠子、二人台、山东快书等，但登台表演相声，却没人见过。这次他和欧少久的即兴表演如此精彩，在文艺界引起轰动。当时重庆诸家报纸争相刊登了这段相声“现挂”的趣事。

斗嘴“求乐” 见证侯宝林和欧少久的艺术追求

欧长虹是欧少久的独子，他年少时跟着父亲等人学习相声、快板等曲艺艺术，一直从事基层文化工作。退休后被返聘担任贵阳市南明区文体总会会长，现仍然为繁荣群众的文化体育活动忙碌着。

在欧长虹家里，一直珍藏着侯宝林大师的墨宝“求乐”二字。

说起这段渊源，欧长虹感慨不已。1984年秋，贵州省曲协邀请了著名相声名家侯耀文、石福宽来筑表演，在联欢会上，年逾七旬的欧少久宝刀未老，表演的传统单口相声《批当行》，浓重的京腔、声声灌耳的吆喝，加上贵州民族特有的语韵包袱，令大家看得如痴如醉，大呼过瘾。北京的两位客人同样为老先生的深厚功底和舞台魅力所折服，侯耀文更是当场尊之以师伯之礼。

感动于欧先生命运多舛的经历，却依然执着地为相声事业在南方发扬光大所付出的艰辛努力，侯耀文返京后，将欧少久的事迹告诉了父亲相声大师侯宝林。侯宝林马上专电邀请同出师门但素未谋面的师哥进京探师访友，共同探讨相声艺术。“老父亲自然是喜出望外，欣然赴约。”欧长虹回忆。

到了北京，侯宝林先生亲自将欧少久接到自己的宅院，一见如故的两位相声名家相聚了7天。有趣的是，这7天里，他们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清晨到夜深人静只做一件事——吵架。大吵、小吵，吵得面红耳赤、血脉贲张，让众人捉摸不透的是，侯老千里迢迢把欧老请来就为了吵架吗？大家准备劝架时，两个老顽童又突然爆发出欢快爽朗的笑声。

（注： 侯宝林写下“求乐”墨宝赠予欧少久）

原来他们那些天的“吵架”都是因相声而起。一个传统段子，侯老使出来，欧老不买账，说你这么说在北方可以，在南方包袱不会响。侯老不信邪，二人立马使出浑身解数试图说服对方。在相声改编上，见解不同，在嘴皮子上过招……两位曲坛高手在南北差异中碰撞，在相声江湖里鏖战！

“那番精彩犹如‘华山论剑’一般！可惜没有留下太多的文字记载，只是后来听父亲绘声绘色地转述过。”欧长虹说。通过“争吵”达成了共识，为南北相声事业碰撞出火花。离别时，侯老意犹未尽，万分不舍，拿出文房四宝，欣然写下“求乐”墨宝赠予欧老。同样欧老写下条幅赠予侯老留念，为这段相声逸事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相声创新“走正不走邪”

杨明回忆起拜师学艺的过程，感恩于师父欧少久的严格教诲，让自己受益终生。

1972年，杨明正式拜入师门，取艺名“杨长鸣”。之后3年，每天晚上9点半到12点半，他固定到欧少久家中，接受师父的相声教学，风雨无阻。

“那时我白天要上学，吃过晚饭后，便步行到师父家中。虽然师父是10点半开始教学，但他要求我提前1个小时到。师娘在墙上钉了一打草纸，让我对着草纸练1个小时的绕口令，如果草纸被喷出来的口水打湿了，便把这页草纸撕掉。因为相声有时候离观众很近，喷出口水是很不雅的。”杨明回忆。

从10点半到晚上12点半，是最为宝贵的两个小时。杨明说，师父先教他一些传统段子，比如《报菜名》《菜单子》《八扇屏》等，要做到“快而不乱，慢而不断”，将每一个字清晰地送到观众那里。

1975年，杨明师满，随即考入贵阳曲艺团，成为相声专职演员。贵阳市曲艺团，是每周一次相声专场演出的场所，这是杨明成长为相声“明星”的地方，也是欧少久相声艺术“最后的舞台”。

“师父教我，说相声‘走正不走邪’，要让观众健康地笑。那些通过贬自己、骂流话，用黄段子取悦观众的，他是绝对不说的。他很讲究创新，不仅要严格地按照传统的相声段子来讲，还要跟进时代、结合时代，讲大家都听得懂的相声。师父还说要善于创作新作品。”曾当过海军文艺兵、现为贵阳电视台编导的杨明，不忘师父的教诲，“我在南海舰队文工团的时候，每到一个连队，第一件事就是深入采访，编写新段子。到晚上演出时，讲的都是这个队的事情，备受欢迎。”

“大约是1977年吧，师父受邀在那里连着演出了好几天，每天都有很多人来捧场，一睹大师的风采。虽然那时师父年岁已高，讲长段子时已显得‘气短’，但观众仍然希望看到他继续留在舞台上。”杨明似乎又回到了那过去的年代，缓缓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