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诗坛对贵州刮目相看的吴中蕃
孔尚任是明末清初的文学大家,对同时代人的诗多有点评,根本瞧不起贵州诗人。他在《官梅堂诗集序》中写道:“吾阅近诗选本,于吴越得其五,于齐、鲁、燕、赵、中州得其三,于秦、晋、巴蜀得其一,于闽、粤、滇得其一,而黔贵(指贵州)则全无。虽天生之才,其聚散多寡之数不可得知。大抵诗之所在,即人才之所在也。”他以诗来衡量一方人才之盛衰,认为江浙最盛,山东、河北、河南次之,山西、陕西、四川及福建、广东、云南再次之,而贵州完全没有,于是以为“黔阳无人”。
其后,友人唐卿九从贵州来,“盛言其地人才辈出,诗文多有可观者”。孔尚任听了半信半疑,漫不经心地翻起吴中蕃的《敝帚集》,渐为诗情打动,竟至爱不释手。读完之后,欣然提起笔来为《敝帚集》作序,深感抱愧贵州。他写道:“先生为人,余无从悉其概。观其诗,则身隐焉文之流,多忧世语,多疾俗语,多支离漂泊有心有眼不易告人语,屈子之闲吟泽畔,子美之放歌夔州,其人似之,其诗似之……兹果得敝帚一集,杂体千余首,即中原名硕夙老以诗噪者,或不能过之,乃知其中未尝无人。”他与吴中蕃素不相识,但从诗中感受到吴中蕃是一个忧世愤时的人,其人品、节操、诗风似屈原而近杜甫,即使是中原的“名硕夙老”,也未必超过他。《敝帚集》一扫诗坛对贵州的偏见,“使天下知黔中有诗”,对贵州诗人刮目相看。
吴中蕃
吴中蕃《敝帚集》
吴中蕃,字兹大,又字大身,晚年自号“今是山人”。明万历四十六年(1618年),吴中蕃生于贵阳城郊石板哨的芦荻寨。吴氏世代书香门第,祖父吴淮是贵州乡试“解元”,父亲吴子骥任兴宁知县,与贵阳名门越氏(越其杰)、杨氏(杨师孔、杨龙友)、潘氏(潘润民、潘驯)为世交。他生活在一个兵荒马乱、改朝换代的“离乱之世”,农民起义风起云涌,明朝灭亡,清兵入关,永历王朝覆灭,三藩之乱又起,“一身戎马内,毕世乱离间”。他早年远游燕赵、吴越、江淮,登滕王阁,看“雄城迫巨浸,帆落众烟起”,临金山寺赏“江心呈岛屿,疑是蜃嘘楼”,观大海见“孤屿似随潮起落,微风能起海波澜”,陶醉山水之间,悠然而有气概。
明末天下纷乱,诗风为之一变。眼见纷乱之后的情景,他写道:“乱后人家少,三两便成村。似闻山有虎,停午已关门。”清兵入关后,他由江南返回贵州,在《丁亥纪乱》诗中写道:“贼去兵来梳与箆,饥成疫作滤而陶。”“山河破碎,民不聊生,满目疮痍”,“江流宛转鹤盘旋,荒坟野鬼啾啾哭。”他投靠永历王朝后,任遵义知县、重庆知府、吏部郎中,与遗民诗人郑逢元、钱邦芑、方以智等唱和。然永历王朝内部倾轧,朝政昏暗,他因言事触怒永历皇帝,几乎被斩,于是奉母逃入山中隐居。“十八先生”遇难,使他痛心疾首,他奋笔写道:“崎岖万里欲何求,一死难言万事休。有骨不归同远鸟,虚名犹在胜清流。”
吴中蕃隐居之地——天河潭
清军占领贵州,曾召吴中蕃到云南做官,吴拒而不从,隐居贵阳梦草池。他误以为吴三桂有“反清复明”之志,入吴幕府方知其有“自借帝号”的野心,于是拂衣而归,再入山林。吴三桂之孙吴世蕃败至贵阳,因闻吴中蕃有经世之才,逼其出山相助。吴被逼无奈,只好装疯卖傻,竟将方以智赠他的那方端砚砸得粉碎,痛心之余,写下《断砚草》。晚年,将一生所写的杂吟诗千余首编为《敝帚集》。“敝帚”二字,寓有深意,他自己说:“俯仰人群,千古一遇,又安得入梵天以质藏婆竭以永寿哉?是帚也,微独人敝之矣。”他深感“黔故天末,风采之所不及,顾欲以扈言绪论忘意千秋,其谁许我?”“家有敝帚,享之千金,不自知其宝也”,“何敢恨人之不知我?天下以人知己,足以不恨”。
吴中蕃生活在风雷激荡、世事多变的时代,颠沛流离,漂泊一生,他不愿与世浮沉,与时俯仰,“愿为江上独立之青峰,不愿为天边弄影之明月”,写出了许多沉郁、幽怨、愤慨的作品,故“多忧世语,多疾俗语,多支离漂泊有心有眼不易告人语”,反映了一个时代的叹息与悲哀,使人心灵为之震动,故孔尚任惊呼:“使天下知黔中有诗,自兹大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