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澜壮阔的“文化西迁”
抗日战争爆发,“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起来!起来!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北平、天津陷落,南京、上海失守,我国的文化教育中心,遭到灭顶之灾。为了保卫文化尊严,不让学校遭受敌人的破坏、践踏,大批学校纷纷内迁,出现了一次波澜壮阔的“文化西迁”。“八千里路云和月”,数十万上百万“不愿做奴隶的人们”,含着眼泪,扛着行李,带着家眷,搬运大量图书、仪器,风尘仆仆地向西南、西北转移,成为我国历史上最悲壮而又充满奋发、不屈精神的文化大搬迁。
贵州是西南抗战大后方,也是战乱之中可以安放书桌的一片乐土,许多大学、中学、军事院校都迁到贵州。私立大夏大学由上海迁到贵阳,华北乡政学院由济南迁到惠水,国立交通大学唐山工程学院由河北迁到平越(今福泉),国立浙江大学由杭州迁到遵义、湄潭,私立之江大学工学院由杭州迁贵阳,国立湘雅医学院由长沙迁贵阳,国立中正医学院由南昌迁镇宁,国立广西大学、国立桂林师范学院由桂林迁榕江,国立贵州大学、国立贵阳师范学院、国立贵阳医学院也在抗战中建立。由南京、福州、广州迁来的军事院校13所,陆军大学、军训部军官外语班、中央陆军步兵学校迁遵义,中国海军学校迁桐梓,防空学校、军政部战时卫生人员训练所迁贵阳,陆军军医学校、陆军兽医学院迁安顺,陆军军官学校四分校迁独山,陆军炮兵学校迁都匀,陆军辎重兵学校迁龙里,陆军通信兵学校迁麻江,中央陆地测量学校迁镇宁。迁入和新建的国立中学21所,分布在贵阳及铜仁、安顺、桐梓、黔西、兴仁、惠水、都匀、榕江等地。
“西迁”历尽千辛万苦,浙江大学历时两年的西迁就是一个缩影。1937年抗战爆发,浙江大学校长竺可桢考虑到学校的安全,便与西天目禅源寺方丈商谈借用房屋安置一年级新生,由杭州向郊外转移,9月在天目山上课。凇沪战争扩大,天目山已不是安全之地,竺可桢决定把学校迁到离杭州40公里的建德。三批师生到达建德后,苏州陷落,又于12月组织搬迁,将学生分成若干队,每队由导师带领,拟迁江西泰和。但行至浙江金华又遭日机轰炸,师生们搭军车、煤车、难民车抵达玉山,好不容易才将师生和图书仪器运到江西吉安,1938年2月在吉安中学和吉安师范继续上课。继而分水陆两路向泰和进发,在泰和城西的上田村安顿下来,以大原、华阳两书院为校址。竺可桢的妻子和次子,先后在泰和染病去世。本以为泰和是个办学的好地方,不料战事紧急,江西省政府由南昌撤到泰和,占用了浙江大学校址,浙江大学不得不继续西迁。根据教育部“必要时可迁贵州安顺”的指令,浙江大学决定先迁到广西宜山看形势发展再作决定。经过两个月的艰苦跋涉,于1938年11月抵达宜山,在宜山上了一年的课。竺可桢到贵阳与贵州省主席吴鼎昌商议迁校之事,得到大力支持,决定迁往“风景幽美、民风淳朴、物美价廉”的遵义和湄潭。辗转四次西迁,行程约2500公里,1940年2月才在遵义、湄潭落脚。浙江大学西迁的路线大体与红军长征相同,人们把它称为“文军长征”。
湄潭浙江大学旧址
湄潭浙江大学旧址
湄潭浙江大学旧址
贵州确实是个“福地”,在8年抗战中相对比较安宁,40多所学校到了贵州就不再走了,并在贵州得到发展,创造“奇迹”,成为他们的“第二故乡”。浙江大学在贵州7年,迁来时只有文理、工、农3个学院16个系,随迁学生460人,到贵州后发展为有文、理、工、农、师范、法学、医学7个学院的综合大学,1946年迁回浙江时在校学生已有2243人。师资阵容庞大,校长竺可桢是著名的科学家,先后在浙江大学任教的教授70多人,内有部聘教授18人,著名的如文学家梅光迪,史地学家张其昀、谭其骧,电机工程学家王国松,数学家苏步青,化学家卢嘉锡,生物学家贝时璋、谈家桢、罗宗洛,物理学家王淦昌,农学家卢守耕,画家丰子恺等。浙江大学以“求是”为校训,强调教学与科研并重,在艰苦的条件下取得了许多科学成果,创办了《机械工程》、《电工通讯》、《土木通讯》、《浙大工程》、《航空通讯》、《农经通讯》、《中国桑蚕研究所汇报》、《浙大文学院集刊》、《史地部丛刊》等20多种刊物,在微分几何、三角级数、中微子研究、量子力学、细胞重建、遗传学、有机药物、工业自动化等方面都有突破性进展,被英国李约瑟博士称为“东方剑桥”。浙江大学在贵州期间共毕业1857人,此间的师生后来当选为中科院学部委员、院士及工程院院士的共有51人,教师中有王淦昌、卢鹤绂、苏步青、陈建功、贝时璋、谈家桢等27人,学生中有李政道、程开甲、谷超豪等24人。
大夏大学是贵州人王伯群创办,它由厦门大学脱胎而来,1937年由上海迁来,在贵州9年。大夏大学设有文学院、理工学院、教育学院、商学院、法学院,共22个系,还设有师范、教育2个专修科,社会、文史、政治3个研究所及大夏附中,拥有一批知名教授,数理化方面有夏元憟、陈景琪、谢仲武,政治学有谌志远、钟跃天,经济学有赵少坪、刘行骅、金企渊,社会学有吴泽霖、陆德音,文学有谢六逸、李青崖,外语有黄奎元、关彩琪、刘行骅夫人(美国人),史地有翦伯赞、周谷城,教育学有马宗荣等。大夏大学在贵州期间共毕业1576人,贵州各中学校长、民众教育馆馆长及各科教师多是大夏大学毕业生,县长、科长、法院院长及工商、金融人才也多出自大夏大学。吴泽霖、陈国钧等研究贵州少数民族,出版了《苗夷丛书》、《贵州苗夷研究》、《贵州苗族歌谣》。大夏大学迁回上海后,1951年与光华大学合并为华东师范大学。
交通大学唐山工程学院的西迁尤为艰难、曲折,唐山沦陷时正值学校放假,院长重病在京,无人负责,学校只好互相通知师生分别向上海、南昌、武汉、湘潭集中,公推桥梁专家茅以升为院长。上海失守、南昌告急,学校只好在湘潭复课,经费无着,便向各地校友募集复课基金,勉强维持教学。1938年1月,学院才得到教育部批准复课,正式任命茅以升为院长,并与迁来的北平铁道管理学院合并。5月学院迁湘乡,11月经桂林、柳州步行2000余公里,于1939年2月到达平越(今福泉)。学院设有土木工程、矿冶工程、铁道管理三系,有学生500多人,茅以升上任后,四处奔走,招揽人才,聘请一批专家学者为教授,如数学教授黄寿恒、力学教授罗忠忱、化学教授林炳光、建筑教授林炳贤、英文教授李斐英、冶金教授王钧豪、金相学教授王绍源、土木教授罗河,以及铁道管理教授胡立猷、许炳汉等。交通大学保持“严谨、刻苦、求实、奋进”的优良校风和团结奋进的光荣传统,培养出不少科技精英。在贵州毕业的874人中,后来成为中科院院士、博士生导师、桥梁专家、冶金专家的有张沛霖、林秉南等20多人,杨裕球、张馥葵等是美国著名的建筑、桥梁专家,贵州省原副省长、中科院院士、冶金专家徐采东就是当年交通大学唐山工程学院的毕业生。
国立交通大学唐山工程学院平越(今福泉)旧址
湘雅医学院原为中美合办,后改为国立,1939年10月迁贵阳,在太慈桥附近征得一块土地修建学校,贵阳从此有了一个“湘雅村”。院长张孝骞是著名的内科专家,后来兼任中央医院内科主任,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为中国医学科学院副院长、中科院学部委员。湘雅医学院有教授14名,副教授5名,著名公共卫生学专家朱章赓、热病学家李宗恩等都是兼职教授,并与在图云关的中国红十字救护总队密切合作,医疗技术在国内处于领先地位。湘雅医学院办学宗旨,是把学生培养成医德高尚、有为公众服务精神的合格医生,在贵州6年,培养出许多既是好公民又是好医生的人才,仅第一期就招收160名学生,其中有女生55名。
迁到贵州的军事院校都是军事教育的高端,不但有各兵种的学校,连当时最高军事学府陆军大学和海军学校也迁到贵州。军医学校是当时五大医学中心之一,设有研究部、大学部、专科部、职业部,大学部设有医科、药科、牙科等20多个系以及牙科医院,职业部设有护理、药剂、牙医、检验、放射、理疗等中等技术班,研究部有植物、药品制造、血清疫苗等研究及附属医院,还有一个军医预备团。教官多是留德、日、英、美的医学专家,设备在当时堪称一流。对学生的要求很高,教材都是外文,有严格的考试制度,要求理论与实践结合。学校把学术研究放在重要位置,办有《军医通讯》、《军医杂志》、《药学季刊》、《营养研究杂志》、《卫生勤务》等刊物。校本部在安顺、昆明、重庆、西安等地设有分校,在安顺毕业的医科学生有500多人,药科150人、牙科100人、专科数百人。1946年迁上海,改组为国防医学院。
在国难当头的时期,如此众多的高等学校在贵州保存下来,免遭敌人破坏,而且还出奇的发展壮大,造就许多精英,应当说是贵州对抗日战争作出的最宝贵贡献。几十年后,当这些人回忆起抗战期间在贵州的日子,都感到特别珍贵,特别的动情,虽然回到千里之外的故乡,仍念念不忘贵州是他们的“第二故乡”。贵州人民也忘不掉这段峥嵘岁月,想起当年文化教育的盛况。在抗战以前,周西成办的省立贵州大学只是昙花一现,仅两年便消失了,要上大学只有到北平、天津、南京、上海。抗战时期骤然来了这么多大学,人们不用再外出求学,可以就地报考名牌大学,真可谓是“天赐良机”。大学从无到有,内迁的9所大学,13所军事院校,还新办了国立贵阳医学院、国立贵阳师范学院和国立贵州大学。
其实,这3所贵州本土大学也是在“文化西迁”的浪潮中建立起来的。北平危急,协和医学院被迫南迁。1937年底,教育部委派北平协和医学院教授李宗恩,公医专家朱章赓等筹备新建一所医学院,招收流亡学生,解决后方医务人员紧缺问题。初拟设在武昌,后因武汉吃紧,决定将武昌医学院改为贵阳医学院,将协和医学院撤退人员和拨给武昌医学院的经费转给贵阳医学院,在汉口、重庆、西安、长沙招收第一批学生,于1938年3月1日在贵阳正式成立。贵阳医学院云集了一批医学院教授和著名医师,从建院到1949年共毕业医学系学生239人,护士班、助产班、卫生工程专修科、药学科178人。抗战胜利后,李宗恩奉命回北平接办协和医学院,带走一些师生,但仍留下许多教授、名医。贵州大学1940年7月在贵州农工学院的基础上建立,设有文理、法商、工、农4个学院,16个系,还办有电机专修科、大学先修班及工业职业学校,有专职教授76人、副教授37人,兼职教授、副教授25人,学生1156人。贵阳师范学院1941年6月成立,设有教育、国文、英语、数学4个系及史地、理化2个专修科,有教授39人、副教授16人,学生483人。贵州大学、贵阳师范学院的师资来源于3个方面,一是抗战返乡的贵州籍教授,如地质学家丁道衡、乐森,物理学家张永立,数学家萧文灿,农学家罗登义,文学家谢六逸、蹇先艾,教育家马宗荣,哲学家熊伟,政治学教授谌志远,外语教授任泰,翻译家张梦麟;二是从外地疏散和招聘的专家学者,如李法忠、刘行骅、潘家洵、竺良辅、顾青虹、张丕介等;三是其他大学的兼职教授。若不是抗日战争的特殊环境,不可能建立这3所大学。
上世纪40年代的贵州大学
国立贵阳医学院临时校舍
抗战期间迁入和新建的国立中学有23所。国立十四中的前身为中央大学实验中学,原设南京,抗战爆发后,一迁安徽屯溪,二迁湖南长沙,三迁贵阳后改名国立十四中,坚持“专心致志,勤学苦练,精益求精,一丝不苟”的校风,号召学生“爱做工”、“爱耕种”、“爱运动”,强调“科学的理无穷”、“音乐的兴味浓”、“美术的意态工”,教学认真,升留级制严格,在全国会考中贵州的前10名都是十四中学生,在贵阳8年,1946年改为省立独山中学。1937年教育部令贵州省教育厅利用江浙皖中学优秀教师办一所中学,先称国立贵州中学,在汉口、南昌、长沙招收教员110人、流亡学生1000余人,分2个大队到达铜仁,1939年改为国立二中,设有高中部、女中部、师范部、实验部、初中部、农职部、附属小学和幼稚园,学生达1600人,是当时贵州规模最大的中学,成绩名列前茅,1946年改为省立铜仁中学,师范部改为松桃师范学校。国立中山中学主要是招收流亡贵州的学生,教师也是来自沦陷区,设有清镇、桐梓、兴仁、黔西、都匀、平越中学,使原来没有中学的地区有了中学。榕江是少数民族地区,抗战期间办起了国立贵州师范学校,又迁来广西大学、桂林师范学院、国立汉民中学、桂林师范学院附中,教育兴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