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贵阳耍水龙(外一篇)
我已经六十年没有看见耍水龙了。
我不知道外地有没有这个习俗。曾与各地的老友交谈,他们在各自的家乡都没有耳闻更不曾目睹过耍水龙,即使有类似的活动,也远不如贵阳的那么隆重、盛大、热闹、有趣。
贵阳耍水龙的目的原是为了求雨。然而,它所表现出来的形式和内容都大大超出了求雨的范畴。可以说是一次宗教活动,是一种庄严的祈祷仪式,又是一项极富戏剧性和群众性的大型游戏与竞技运动。事隔半个多世纪了,如今回忆起来,仍然历历在目,勾唤起浓厚的兴趣和快感。
每逢栽秧以后天旱无雨,贵阳九门四阁的地段,便自发地出现了求雨的队伍。由街道头人发起,每户派出十二岁以下男孩(所谓童子娃娃)参加。偶尔也有超过十二岁的男孩和女孩参加。这支队伍每晚游街串巷,每人手中拿着一炷点燃的线香。一人领头大家齐声高喊:苍天苍天,百姓可怜,求天下雨,好打秧田……游一段又跪下来喊两遍,在往前走,如此至深夜才散。有时还抬一条小狗,给它穿上花衣裳,扎上红头绳,还有的披红戴花,涂脂抹粉,引得路边的观众大笑。据说笑狗就会下雨,典出何处,至今不知。数日后若再不下雨,便请高僧或道士设坛打醮,搭高台,做道场。若还不下雨,就要耍水龙了。
耍水龙的第一个内容是“供天”。这是在打醮的基础上进行的。由十个“头人”捧着“十宝”每天半夜子时在打醮的祭坛下,叩拜上苍,乞求降雨。所谓“头人”乃是地方上的绅耆:赋闲的官吏、有钱的财主、富商巨贾、袍哥大爷等头面人物。所谓“十宝”是供天的十样祭品:香、花、灯、水、果、茶、食、宝、珠、衣。均各放在一个垫有红缎的方盘当中。香,是用一只小巧精致的铜香炉焚着檀香;花,是用一个小小白瓷瓶供养着几朵鲜花;灯,是一盏水灯(一个特制的大玻璃杯,内注百分之七十的清水,再注入百分之二十的清油,油浮水上。用细铅丝拧成一小管,架在杯口沿上,管中插入灯草,燃点起来十分明亮);水,是一杯净水(清洁的井水或泉水。一说是“无根水”,用容器接来的雨水或雪水);果,是一小盘时鲜水果;茶,是一方陈年的砖茶或坨茶,上面压得有吉祥的图案或字样;食,各种形状的染上红绿颜色的小馒头;宝,即是银元宝。后来元宝难找,多用一摞银元代替;珠,一串朝珠或几粒大珍珠,也有的用一个清朝官帽上的“水晶顶子”代替;衣,清朝官服上的前后两片“补子”。
“耍水龙”的第二个内容是“捉旱魃”。这实在是一场荒唐滑稽的游戏。我至今仍不理解为什么它能叫成千上万的人,包括那些有文化有身份有地位的长者,都那么虔诚投入。旱魃是神话传说中制造旱灾的精怪。“捉旱魃”的全过程如下:先设公堂,大都是借一座小庙来布置。然后找“施公”的扮演者;施公绰号施不全,所以扮演者应是残疾人以符合“不全”之意。我幼时所见的施公扮演者就是本街上的一名打更匠,此人是麻子,可能曾患过小儿麻痹,脚跛手残、斜眼咧嘴,却是扮演施不全的最佳人选。施公选定后,再在街道居民中推选出黄天霸、金大力、何路通、计全等侍卫和衙役、皂吏之类人物。向戏班租来行头,一律按戏曲舞台上这些人物装扮。装扮完毕,施不全走马上任。一路上鸣锣开道,牌匾执事,旗罗伞幡,非常热闹。至公堂后挂出“放告牌”,施大人登堂理事。公堂上方高悬一匾,上书“明镜高悬”四个大字。公案左右摆着一盆清水,一面大镜子,以喻施大人“清如水,明如镜”。施公端坐大堂、侍卫衙役分列两旁,大门外栅栏两边立着“肃静”、“回避”牌,立柱式的一对大灯笼上朱笔书写“七品正堂”。这时,由头人中公推出来的一位年长者,便来到公堂外击鼓喊冤。衙役将他带上公堂向施公叩头下跪,呈上状子。状子内容大意:“旱魃作祟,久旱无雨,田土龟裂,百姓均显饥饿之相……伏乞捉拿旱魃,早降甘霖,救万民于水火……”等等。头人诉状已毕,施公即令“速去捉拿旱魃归案!”于是,黄天霸等人便率领那一帮衙役出发了。衙役的打扮十分特别:头戴一个用柳条挽成的帽圈,上身赤裸斜栓一段红绸,下身穿一条短裤,光腿光脚,穿一双麻耳草鞋,鞋尖上缀着一个红绒球,脚脖上戴一圈小铃铛,走动起来叮呤之声不绝。这支缉拿队伍一出发,便会召来一群小孩(也有大人)尾随于后跟着看热闹,而且越来越多,等到将旱魃缉拿到公堂时,已跟了好几百人了。
“旱魃”也是事先安排好的。一般都是高价雇佣本街上的“唾神”(即二流子、混混之类的游手好闲汉子)来担任。有正经职业的人是不肯当旱魃的。那天他穿绸长衫,戴呢帽,化妆成一个有钱人,按约定的时间在一家酒楼吃饭。我亲眼目睹的那一次“旱魃”是在“老不管”吃面、喝酒。施不全的公堂设在大南门外,箭道街中的“王显庙”(也叫坛神庙)内。捉旱魃的队伍出箭道街、过南明桥、进大南门月城(大南门城门正对现在的中华南路,月城的城门正对现在的富水路)、穿仓后街(今富水南路),上茴香坡下独狮子路(现在的醒狮路)直奔“老不管”。“老不管”的老板和伙计也站在门口看热闹,等意识到是往他家来时,要关店门已来不及了。缉拿队员们一拥而进,掀翻桌凳将“旱魃”按倒在地,剥去衣帽,用锅烟给他抹了个花脸,然后五花大绑出门,经小井坎(市府路口至都司路口)盐行街(都司路口至大南门)出大南门正门,再经过南明大桥,转弯进箭道街到公堂交差(据说遭此骚扰的饭馆,不但不能反抗,索赔,不敢牢骚怪话,还得因此改行三年。)
旱魃押到公堂,施不全升堂审问,旱魃傲慢地供认不违,重责数十大板。据说是在他屁股上扣了一个筲箕,板子打在筲箕上,而旱魃不停地怪叫。最后施大人宣判:“明日午时三刻,斩首示众!”。
到了第二天上午,一支庞大、隆重、神圣而又滑稽的队伍,浩浩荡荡地由南向北进发。队伍最前面是神的仪仗——几支大号(长长的喇叭,只能吹出“呜呜”的单音)开路,接着是刀枪剑戟,金瓜斧钺,二十八宿。后面才是骑在马上的、穿着戏装龙袍的“水龙王”和“火龙王”,“水龙王”是白须骑白马,“火龙王”是红须骑红马。为什么要出现火龙王?我至今不解。接着是一拨川剧锣鼓伴奏下的“高跷队”和“抬阁”(抬阁也叫装春。几个人抬着一张高高的大方桌,桌上由演员扮演各种戏剧的造型,相当于今天的游行彩车)。高跷和抬阁上所扮戏剧,都是以颂忠孝惩忤逆为内容,如“风波亭”、“清风亭”、“六月雪”……抬阁后面是“独龙杠”(两个人抬一根杯口粗的大竹竿),由一位专业演员装扮孙悟空在竹竿上不停翻跟斗、拿大顶,表演各种技巧。可能是因为孙悟空有呼风唤雨的本领,故而邀请他。后面又是一拨道士的宗教乐人,有云锣、莽锣、小鼓、小钗、唢呐、笙、管、笛子等,吹吹打打。四个小道士分抬两个火盆,焚烧着松枝柏叶,香烟缭绕。又是两名小道士打着香伞(一个圆桶形的黄罗伞周围倒挂着一些燃点着的线香),伞下是身着锦绣道袍,头戴道冠,手捧一柄“如意”的老道。老道士身后跟着那一群捧香求雨的童男童女,仍是一路喊着:“苍天苍天,百姓可怜……”再后是施不全的仪仗:两面大锣开道,牌匾执事,旗罗幡伞。黄天霸等侍卫簇拥着大红伞下的施大人,他没骑马也没坐轿,而是一瘸一拐地迈着官步。施大人后面是衙役皂吏们扛着水火棍,两名魁梧高大、赤露上身、抱着鬼头刀(真家伙)的刽子手,押着五花大绑身背斩条的旱魃。斩条上写着“立斩旱魃一名”。稍后才是耍水龙的队伍。
一拨民间乐队(俗称苗唢呐)引着一条水龙。水龙与现在春节期间耍的龙一样,只是它用不怕水的油绸、丝罗等扎成,龙眼睛是用猪尿包做的。耍法也同玩火龙灯一样。不同的是,玩龙灯是用火炮冲,玩水龙是用凉水泼。耍水龙的人都是光脚板穿水草鞋、短裤,光上身斜扎一条红绸,头戴柳条帽圈。水龙后面是一群由人装扮的七八个水族,打扮与耍水龙的人一样,只是手腕脚脖都挂着一串铃铛,头上不戴柳条圈,而是用猪尿包制成各种形状的帽子,有蟹、虾、龟、蚌、鲢鱼、七星拐拐鱼……在水龙前后左右穿来穿去,十分活跃,有如舞蹈,再伴着响铃的叮咚声,很逗人喜爱。水族的后面,也就是这支庞大队伍的最后面才是这场活动的真正主角——水龙王。这个水龙王也是人装扮的。他除了一条短裤外,什么也没穿戴,只在上唇装了一个夹鼻胡,为的是防止射来的水进入鼻孔中。手上拿了一把粗大结实的篾扇,今日是当做盾牌用的,靠它来抵挡从四面八方射来的“水弹”。
这支大杂烩队伍,进入大南门、穿过盐行街、小井坎、大十字、府牌坊(省府路口)、铜像台(喷水池)、广东街(中华北路),出六广门,直抵沙河河坝(今贵医住院部地址,那时是一块河滩,至今还留着一座“沙河桥”)。午时三刻,鸣炮三声,将旱魃斩首(这时换了一个草人受斩,旱魃的扮演者沐浴更衣,披红戴花,鸣放一串鞭炮送走)。至此告一段落。大队人马沿环城北路、环城东路,返回大南门,这才开始了耍龙的活动。
“耍水龙”,据说都是在“南方上”(包括大南门、次南门、大西门)到“北方上”(包括北门、六广门、红边门、威西门、新东门)去耍(据老人们说,这是因为南方有河,熟悉水性的人多,水龙王都是由打鱼子——渔民充任。而北方没有大河,水源不足,也可减轻水龙王的压力。又一说,“南方丙丁火,北方壬癸水”,以水克火也)。耍水龙之前,南方要向北方下帖子,北方回帖同意接待后,这才能到北方去耍,到耍水龙的这一天,北方早已作了充分准备。薛家井一带多有发豆芽的人家,早将大木缸、大木桶、大木盆等搬到铜像台马路两边。往上南京街一段虽没有巨大的木缸,但也将各家各户的瓦缸、水桶、洗澡盆、五十三加仑注水桶改造的“消防水桶”……一切能装水的容器都搬了出来,也排列在马路两边,严阵以待。当南方上的游行队伍过去后,北方上的“勇士们”便兴奋起来了,一个个脱衣挽裤,摩拳擦掌,紧握“武器”(水瓢、面盆、吸筒、土造水枪等)等待“战斗”。
“南方上”的水龙队伍进入六广门后,“北方上”的人便用大量的凉水从左右两面向他们泼去。有点像傣族的泼水节,但更富戏剧性和战斗性。走在最前面的是水龙,它在密集的水柱、水片、水弹的射击浇淋下,边舞边耍边前进。水龙后面是水族,它们的任务是跳进各种盛水的容器中嬉戏,故意将水戽到外面,以浪费对方的“子弹”,减轻水龙王的压力。但不能被对方捉住,否则将被对方把它的头按进容器中沕水。所以扮水族的都是些机灵矫健的小伙子,而且满身还要抹上清油,增加润滑度,以易于被抓住时滑脱溜走。捉水族沕水是极好看,极有趣的,大家都嘻嘻哈哈,闹声、笑声、喝彩声、加油声,加上水族们手脚上的铃声,交织成一片,热闹至极。最后才是“水龙王”出场。他高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由四个壮汉抬着,神气活现。他不像水龙、水族那样在大水浇淋下边舞边前进,而是在宽阔的街面上选几个点停下来,主动承受对方水弹的射击。一般都在三个点上:一是四川会馆门前(今云岩电影院处),二是化龙桥附近(今黔灵东路黔灵西路交汇处),三是铜像台(今北门桥头)。当水龙王的太师椅一放下,高潮就到来了。四面八方的人都向他拥来,形成一个包围圈,各种“武器”一齐向他“开火”(应该说是“开水”)。水龙王一副英雄气概,昂首挺胸,站立椅上,迎接上下左右前后射来的水“炮弹”。有的人极会泼水,一瓢水上去,水龙王的身上立刻一片红肿;或一盆水由下向上泼去,会冲掉水龙王的夹鼻胡,呛得他咳嗽不止,甚至鼻孔流血。水龙王不能躲避,只能用篾扇抵挡,有时用力过猛,连篾扇也会被打掉。在成吨的凉水攻击下,有的“水龙王”经受不住了,脸色苍白,浑身打颤,要求换人。这时,一位替补“水龙王”便跳上太师椅去,挺身而立,继续迎接水的“洗礼”。如此,直到对方“弹药告罄”,这才胜利班师。也有个别“水龙王”十分了得,甚至对方看他吃不消了,要求换人,他还高声叫道:“不换!不换!换人就不算好汉!你们还有好多水,只管拿来泼!”一时赢得称赞喝彩,长时间传为美谈。这位“水龙王”在地方上当然也就因而出名得利,显耀人前。
据说,有一年“水龙王”刚刚班师而回,就突然降下了滂沱大雨,虽然下的时间不久(所谓过云雨)而且纯属偶然,可这位“水龙王”乘机将降雨之功归于自己。当他冒雨而回,路上行人向他鼓掌致敬时,他竟大言不惭地说:“这不算什么,我还会给你们下大的。”真所谓“贪天之功”了。
我当然不希望干旱,但说句真话,我真想再看一回“耍水龙”。
最忆贵阳肠旺面
老友侨居海外数十年,去年回贵阳老家探亲祭祖。青年时代的朋友们相邀聚会,席间问他在海外时最思念故乡何物,回答说:“当然是肠旺面。”于是,接连几天我们便陪他遍尝了市内较为出名的几家肠旺面,最后他发表感想说:“这几顿肠旺面真过瘾!真解馋!但说句真心话,它只满足于食欲,却不解乡思之苦。”问其所以,回答说:“现在的肠旺面,虽然店堂华丽,调味也颇正宗,然而当年的那种品位没有了。”我们反诘说:“难道不能变革发展?”他说:“不然,贵阳的肠旺面,不仅仅是充饥的食物,而是代表了贵阳人的饮食文化。它特有的一套完整的饮食过程,十分讲究。有如日本的茶道,是一种文化品位。失去了这种品位,还有何意趣?作一个不甚恰当的比喻,当年的肠旺面,好比一个二八村姑,淡雅清纯,风韵宜人,赏之玩之,余味无穷。如今,则好似一个艳装少妇了。加煎蛋、加鸡腿,无异给村姑戴耳环,挂项链,真是俗不可耐!还有的食客竟然端了一大碗面蹲在街边狼吞虎咽,这简直是把这位小姑娘推到电线杆下去拉客了。不管是老板还是食客,如此对待肠旺面,真是焚琴煮鹤,大煞风景!既如此,何必还吃什么肠旺面?买个馒头啃啃,或买只烧鸡嚼嚼,照样充饥解馋。”听了他这一通妙论,牵动大家的思绪,于是七嘴八舌,回忆起当年的肠旺面来。
肠旺面的命名——贵阳话“血”、“削”同音。做生意的人当然不愿“削”,所以将“血”称为“旺”。肠旺者,长年兴旺之意也。这一命名包含了一个美好的祝福。
肠旺面的供应时间只在上午。若有人在下午或晚上说:“走,我请你去吃肠旺面。”这就是在开玩笑了。为什么只卖“早堂”,不卖“午堂”呢?有人解释说,那时没有冰箱,旺子留到下午就不新鲜了。错了,只卖“早堂”就是一种品位。肠旺面是品尝的餐点,不是纯充饥的食物。那时上午较清静,食客可以从容品味,午后街上行人多了,一片闹闹哄哄,夏天更是炎热难当,人们心情烦躁,加上汗流浃背,若在这时品尝肠旺面,那就是“猪八戒吃人参果”了。所以,就连楼上有雅座的大店下午也不卖肠旺面。“苏肠旺”下午只供应脆哨粉面,“广寒宫”下午卖破酥包子,“老不管”下午卖馄饨、鸭腿面,“一枝春”下午卖一品包。在贵阳人心里,肠旺面的品位是在这些美食名点之上的。
肠旺面馆的店堂,都裱糊或粉刷得雪白,墙上不贴任何字画、价目表之类的东西。桌凳一律是不上油漆的白木方桌和白木板凳。每天中午用板刷蘸碱水洗刷得雪白透亮,给人一种洁净清爽的感觉。没有招牌的小店,都是在门前墙上贴一张竖写“肠旺面”三个大字,白纸黑字,素雅大方。就连有名气的大馆子也不例外,只不过在门额上多一块小小的黑漆金字招牌,如“苏德胜馆”(苏肠旺),“老不管”等,同样十分简朴高雅。
盛肠旺面的碗,都是青花马蹄碗。用马蹄碗有几个好处,一是碗口外沿翻出,端着不烫手,且红油不会滴在碗边上。现在改用普通大碗,红油总是顺着碗边向下淌,服务员用一块黑乎乎的抹布象征性地一抹,既抹不干净,还叫人恶心。二是马蹄碗较普通大碗略大,而面条不多,盛上以后只有半碗,显得雍容大方,更是增添了色彩,令人食欲大增。金黄的面条,鲜红的辣油,淡紫的血旺,雪白的大肠,黑亮的脆哨,翠绿的葱花,再加上青花大碗,当得起“色香味俱佳”的美誉。肠旺面上面浇的辣椒油,不是用大勺一次舀进碗中,而是用一只小勺,一勺一勺地慢慢往碗里浇,目的就是不破坏面条上面各种佐料的色彩配搭,浇红油就是在这幅“面条的画图”上点染。可惜现在的站灶师和食客都不理解了,不能不说是饮食文化上的一个倒退。
肠旺面重在品味,所以量不多,调味十分讲究。面,是特制的加鸡蛋的刀切面。汤,一定是用黄豆芽和猪筒子骨熬的清汤,看如白开水,一点不油腻,却鲜美清香。红油更有一套特殊制作方法,制成之后清亮鲜红,香辣而不灼舌烧心,所以有人说,“吃肠旺面就是吃它的辣油”,辣椒红油可以说是肠旺面的灵魂。以前,一碗肠旺面吃完之后,剩下的半碗红红的油汤,老食客喜欢泡上一根油条或一块油炸粑、豆沙窝,吸尽红油,才见汤汁。因为油大,又须配搭一点清淡爽口的东西调味。于是,跑堂的幺师(服务员)便会送上一小碟烫熟的绿豆芽来佐食,称为“小菜”。食客得为小菜另付一点小费,这小费是跑堂的外快,归他个人所得,老板不能分享。
吃肠旺面有套隐语,这套隐语本是“跑堂”与“站灶师”之间的专用语,但老食客们也颇熟谙,久之便大家使用,成了肠旺面馆的共同用语了。举例如下:
除以上这些隐语外,在跑堂的吆喝中,有的还加上许多“言子”(即歇后语,北方称“侃子”)。贵阳的言子种类很多,跑堂用的这种是取四字成语或俗语的一句,只说前面三个字,用的是后面一字,如: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跑堂在吆喝中加进这些言子,增添了不少趣味和幽默,给人一种隐语的神秘感。这也是肠旺面的特色之一,也是它所代表的文化品位。
肠旺面的跑堂——跑堂旧社会称茶房或幺师,即现今之服务员。跑堂都是青年男子,一人招呼一个堂口,客人再多也是他一人服务。因此,他行动必须迅速,不能慢慢吞吞。称为“跑堂”实在准确不过。他一个担当了门前迎送,店堂服务,厨房端面等任务。有人说他们是“日行十里不出门,屋内高唱几百声”。由于用嗓过度,说话声音大都有点嘶哑。但只要一跑堂吆喝,立刻声音嘹亮,悦耳震堂。跑堂都是短打扮,挂一块半长的白布围腰,胸前有一口袋,放着一把用白棉纸裹着的筷子(有的小店没有纸裹,有的筷子是放在桌上筷筒中),肩上搭着一方白抹布。他不管站在店里任何地方,眼睛总是随时照看着大门口,只要看有客人进店,立即高声吆喝:“照客!”客人入座后,他边用抹布抹着桌子(这是礼节,其实桌子是很干净的)边问:“先生吃哪样?”客人告诉他后,便立即用嘹亮的吆喝告诉站灶师,接着又去接待另外的客人。
如先来一位客人,要辣椒少一点,汤多一点;后来的两位客人,一位要嫩旺,一位不要葱花。跑堂便吆喝道:“”
若客人要添一碗鸡肠旺粉、辣椒要多一点,另一位客人要打四两酒,他便吆喝道:“”
他一边吆喝一边从灶台上将煮好的面条端至店堂,分送客人,一碗也不会弄错。百忙中还要上小菜、结账、收钱(有的大店另有老板娘坐柜收钱),收碗、擦桌子、送客(“先生慢走”)。真是脚手不停,嘴巴不住,十分辛苦,但他总是面带微笑。每一个肠旺面馆的跑堂,都是机灵敏捷,记忆力很好的。
跑堂的技艺——肠旺面馆的跑堂还有一套特殊的技艺,他们一只手可以端好几碗面。我亲眼见到的是端七碗。他右手持抹布,左手掌中卡两碗,左胳膊端平,上面放三碗,在三碗上再摞上两碗。据老辈人讲,有的跑堂一手能端十一碗,那简直是在表演杂技了。可惜这种技艺已经失传,我们已经无福见到,不知他是怎么个端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