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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州最早史前石器加工场
所属图书:《悠悠牂牁:北盘江考古记》 出版日期:2017-01-01 文章字数:5881字

贵州最早史前石器加工场

熟悉三国历史的人,都知道蜀国丞相诸葛孔明,也唤诸葛亮,他在《后出师表》中所留“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名句被后世广为传唱;此人在明代小说《三国演义》中更被神化成呼风唤雨的能人。

贵州关于诸葛孔明的传说事迹很多,北盘江畔也有一个与他相关的故事,有一个地名叫孔明坟,传说是诸葛亮七十二疑冢之一。可能有人要问,诸葛孔明的活动范围根本没到贵州,他的坟墓怎么可能在贵州孔明坟这个地方?

实际上,关于孔明坟的由来,当地有这样一种传说:蜀军南征时,孔明统帅大军到达北盘江边,看鲁容乡境内的北盘江江面宽阔,正适合训练蜀国水军,于是在此短暂驻军;与此同时,他还考察北盘江一带的风物水土,认定鲁容乡附近有一块宝地,这块地也就是今天孔明坟的所在地——孔明村。

在诸葛亮晚年时,他预感自己死后,蜀国的社稷江山不会长久,自己的尸骸可能会被盗掘。因此,他在弥留之际特别安排,在全国各地修筑七十二座真假坟墓,以迷惑敌人,这就是坊间相传的“七十二疑冢”,北盘江畔的孔明坟,可能就是“七十二疑冢”之中的一座。

为了纪念这位历史上的忠勇谋臣,北盘江两岸的人民就在鲁容乡孔明村永久保留一座他的衣冠冢,那么北盘江畔孔明坟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地方呢?

孔明坟位于北盘江大峡谷鲁容乡政府所在地的附近安龙至镇宁坝草公路旁边的一座年深月久和名声远播的土堆,土堆周身长满茂盛的杂草,当地人叫它“孔明坟”。

孔明坟遗址远景

当地人为了纪念这位忠勇的老丞相,逢节日就在孔明坟衣冠冢旁上香加以悼念,也不时给衣冠冢上培培土,这一过程中会铲出少许破损的鹅卵石。此外,在人们日常耕作中也会不时铲出来这样的鹅卵石,但当地村民并不知他们铲出的卵石是远古人类遗留下来的遗物,常被他们抛弃江河或沟壑中,为的是不影响他们的粮食种植。

恰恰是这种随意的扔弃,给我们的考古调查带来了便利。我们在江河周边的文物调查中,常选那些沟壑或有断面的台地去勘察,为的是在断面上更能了解台地的堆积情况,而在有沟壑的地方则容易捡到被河水冲刷下来的东西,比如石器、陶片和小件的青铜器等。我们通过调查中捡到东西的地方溯江而上,就能找到那些东西的原生层位。

孔明坟遗址就是这样被发现的,有一点的偶然性。

在2005年10月,当时由贵州省考古所王新金带领的调查队在百层以上沿江两岸进行调查,由于数公里沿江两岸地势较为陡峻,调查并未有所收获;当她们调查到鲁容乡政府所在地时,发现江面变宽,且两岸不时有小沟壑与北盘江汇合,凭着数十年的考古经验,王新金研究员敏锐地意识到这附近可能会有东西。于是,调查队顾不上劳累和饥饿,继续在江两边的缓坡地上爬坡上坎。

当她们走到孔明坟时,地势较为平坦,地上长有较多杂草,在其侧的土中有一堆石头。她们习惯性地走近那堆乱石,搜寻是否有她们所要的东西,但结果却令人失望,并没有发现人工打制石器。不甘心的她们看到附近有一条水沟,于是其中一个队员跳进沟内,却意外地发现了被当地人耕土时丢进沟内的鹅卵石有打击痕迹,经清水冲洗后观察,判定那是打制石器;经再对沟边的断面解剖后,发现在地层中也有同样形态的打制石器存在,从而确定这是一处数千年前的古人类遗址,因地名就命其“孔明坟遗址”,时代初步确定为新旧石器时代,就这样孔明坟遗址被发现了。

发现孔明坟遗址

发现之后的工作就是详细记录孔明坟遗址的地理位置及周边环境,在原生层位堆积中采集更多的遗物,只有这样才能判明遗址的年代和分布范围。当把这些事情做完之后,队员们才意识到时间已过中午一点,是该吃饭的时间了;很多时候我们的野外调查工作是不能准时吃饭的,如果走到一个很偏远的地方,就找不到吃饭的地方,只有带上一些干粮凑合着填饱肚子,长此以往,胃病也将会成为我们的职业病。

确立了孔明坟遗址的分布范围和采集遗物并做好资料的收集工作之后,孔明坟的调查工作就告一段落。

直到2007年3月初,孔明坟遗址才再一次迎来了考古队员。如果说2005年考古队员发现它是他们之间第一次约会的话,那么这一次则是他们的正式结合。考古队将对它进行科学细致的发掘,而这一正式发掘,就是三年的时间,它丰富的层位堆积,采用旧石器时代考古方法对它进行发掘,注定了他们的结合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这次的孔明坟遗址发掘领队还是王新金,我们年轻一点的同事都习惯喊她王老师。由王老师领队的考古队一行6人到达孔明坟遗址所在地的鲁容乡时,她们遇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要找住的地方。由于孔明坟遗址离鲁容乡政府所在地不远,因此住在镇上,这样生活要方便一些,到工地上可以留一辆车在上下班时候来回接送考古队员。这个主意打定后,她们就开始在镇上找房子;经过乡政府与当地村民协调,她们最终在靠近鲁容中学的岑师傅家找到了合适的房子,谈好价钱之后,就把随车携带来的被子、锅碗瓢盆等生活用品抬进了房子里。当把这些事情忙完之后,天色已变暗了起来,晚饭肯定是来不及做了;于是,她们商量了一下,就在乡上找了一家比较干净的饭馆请乡干部和贞丰县文管所的李所长等一行人吃饭,饭间讨论了一些工地发掘的事情。就此,第一天的工作还算顺利,至少找到了晚上睡觉的地方。

接下来的工作是要对考古队员进行分工,包括发掘工地的负责人、资料和发掘工具的管理,民工管理、后勤生活保障等都要落实到具体的人,责任落实到人之后工作才好开展。

至于总体的发掘计划,王老师的心中也是有谱的,毕竟她在贵州已经工作了几十年,对贵州的情况相当了解,而且她的研究方向主要是旧石器时代考古,她在打制石器的辨识方面很有经验,对石器的打制方法、石器特征和石器种类等都很熟悉;而孔明坟遗址的包含物也主要是打制石器,这样在对孔明坟遗址的发掘中她就更得心应手。

工作都安排好之后,就要到工地上去做具体的勘探工作,用洛阳铲向地下垂直打洞,通过洛阳铲带上来的土样来确定遗址的堆积情况,同时做好记录和分析。经钻探,她们最终以遗址边上的孔明河为界,分沟南和沟北两个区;按堆积的具体情况,将沟南区作为发掘的重点区域,恰恰是在这个区域的发掘收获很大,发掘出了目前贵州最早的新石器时代石器加工场。

在石器加工场内分布的石器,主要是打制石器,这些打制石器中有部分是工具类石器,它和人类懂得人工取火一样,在人类的进化过程中起了很重要的作用。我们所说的人类最早使用的工具,就是打制石器,原始人类使用石器来进行狩猎、渔猎、采集和农耕等活动,从人类最开始使用打制石器到距今一万年的新石器时代,大约经历了三百万年的漫长过程,它在人类史的发展中占百分之九十多的比例。

打制石器的使用,是人类历史开始的一个很重要标志。

以石材为原料的石制品,除了打制石器之外,还有磨制石器。在我国考古学的发展历程中,曾经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把磨制石器的出现,作为继旧石器时代之后的另一个时代开端的标志之一,把陶器、磨制石器和原始农业的出现作为新旧石器的分界点,但之后随着考古学科的不断完善,最后把生产性经济的出现作为新旧石器之间的判断依据。

打制石器和磨制石器的区别,表面上是它们的制作方式不同,打制石器是通过石头与石头的撞击来产生当时人们需要的东西,而磨制石器则是在打制石器的基础上有意识地进行局部磨制,以便产生更为锋利的刃缘。然而,在实质上它们却是两种生产方式的差别,以打制石器为主的旧石器时代的人们过着采集、捕捞的生活,这是一种掠取性的经济形态;而以陶器和磨制石器为特征的新石器时代的人们已经开始了生产性经济,人类开始了原始稻作业,同时饲养和驯化动物,经济形态的不同注定了它们处于不同的历史发展阶段。

贞丰孔明坟新石器时代遗址全景

那么,处在新石器时代的孔明坟遗址的人群,工具以打制石器为主,很少见磨制石器和陶片,当时的他们会是怎样的经济形态呢?

遗址分两个时间段。早期的遗存,主要是遗址的第六层,分布在发掘区东部地势较高的地方,时代在新石器时代中期偏早阶段;出土了少量打制石器,不见陶片和磨制石器。晚期遗存,主要是第四、五层以及开口于这两层下的遗迹,时代在新石器时代中期,遗迹现象有房址(还有一些零散的柱洞)、石铺道路、墓葬、灰坑、废料坑、石器加工点和石堆等。

从以上所述,我们并不能知道处在新石器时代中期的孔明坟遗址人们的生计方式。在所出土的遗物中,除了打制石器之外,不见其他与生活或生产类相关的东西,如反映渔猎生计方式的网坠,以及鱼骨渣等当时人们生活中的残留物;反映采集生活中的植物果核也未曾见到,原始农业种植中的农业生产工具也没有发现,原始动物饲养业中的遗迹更是踪迹全无。虽然以上的古人类遗存在遗址中都没有发现,但是我们可以想象,在遗址分布面积达千余平方米,而且有原始的石器加工场的情况下,当时生活在此的人群数量应当不会太少,之所以在遗址的发掘中没有发现这些反映他们生计方式的东西,原因可能有两方面:其一是考古发掘的偶然性,有可能是他们的发掘范围并不是当时人类的生活区,因而没有发现人类生产和生活残留物;另一种可能是当地的土壤很难保存那些有机物,经数千年的侵蚀,当时人们生活遗留下的果核或动物骨骼已经部分被土壤侵蚀掉了,能保存下来的只有那些用卵石打制的石制品。

以上两种推测中,第二种推测的可能性较小;因在石器加工场内道路以北、以西的区域发现了6座墓葬,在墓葬内有少量人骨,有的墓葬内人骨上还压有大块砾石,从葬式上可辨认的是二次葬,各墓内都没有见到随葬品。我们能在墓葬内发现人骨,而且在墓葬周边的灰坑内还有烧骨残存。

那么,是我们的发掘没有找到孔明坟遗址的主要生活区,而是仅对它的作坊区进行了发掘?从以上种种迹象表明有这种可能。

孔明坟遗址生活面

贵州是一个多山的地区,动植物资源丰富,即使到现代森林覆盖率都很高,更不要说几千年前。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在数千年前的孔明坟遗址所在地会生长着植物,还有动物在此栖息,此时的人类还没有掌握驯养技术,只能以丰富的植物和动物资源为食。在这样的生存条件下,还没有原始的农业和养殖业,人们打制出来的石器仅仅是为了采集植物果实和狩猎动物;虽然他们沿江居住,但并不善于在水中取食,原始渔猎并不发达,甚至是没有渔猎生活,从陆地上获得的食物资源就已经能够满足他们的日常生活。

墓葬清理

孔明坟遗址所出的打制石器,种类繁多,类型丰富,这些石器足以应对他们在日常生活中的采集和狩猎行为,主要有砍砸器、刮削器和斧、锛、凿等工具。观察这些石器,可以看出它们的制作方法:在原料的选择上,首选的是磨圆度高的河滩砾石,岩性以砂岩和变质灰岩为主,石英、硅质灰岩等所占比例较小;剥片的方法主要是锐棱砸击法,锤击法也有较多使用;打片方式以单向打片为主,不对石核台面进行修整,对原料的利用率较低;石制品多由锤击法修理而成,多数是向一面加工,加工方向以正向加工为主,反向加工占有一定比例,其他加工方式较少见;所见成型的石制品中,以中型石器为主,大型和小型石器较少;它们组合较为简单,类型主要有砍砸器和刮削器等,此外还有许多用打制方法加工而成,用以制作磨制石器的石器毛坯。

孔明坟遗址出土打制石器

孔明坟遗址出土磨制石器

石器加工点和石堆

在遗址中见到的少量磨制石器以刃部局部磨光为主,具体是先打成所需器形的毛坯,然后再对刃部进行磨制,主要有局部磨光的石斧、锛、凿、铲等工具及毛坯,此外还有石磨盘、研磨器、砺石等。从主要的石器类型来看,小型砾石砍砸器、磨制石器毛坯和磨刃石器具有固定的加工形式和形态特征,这显然是当时人类进行石器生产的主要目标,是生产标准化的体现。

结合开口于第四层下的石器制造场,具体是在发掘区东北部发现了一些石器加工点和石堆。石器加工点往往以一块大的石砧为中心,在石砧周围分布有很多小的石片和碎屑,这显然是由于制作和修理石器而形成的;石堆往往由分布密集的断块、碎片、砾石原料等组成,很少见成品或半成品,这些石块基本上都是在制作石器的过程中产生的废料,往往集中呈堆状分布,形态大小不一,最大的直径有1米以上。这些遗迹现象说明,这一区域可能是制造初级产品的场所。

与石器加工点相关的是在发掘区西南部发现1座房址和零散柱洞,从柱洞的倾斜程度来看,有3组不同建筑遗存。其中完整揭露的1座房址是近长方形的围栏式地面建筑,可能属于临时性的建筑遗存,屋外西侧有一座小型的灶。另外房址周围发现有几件砺石,表明这一区域可能属于精细加工并兼作休憩的场所。

房址门口有一段用大块砾石及石制品铺成的简易道路。道路长约10余米,直通发掘区东北部制作初级产品的区域。道路以北、以西的区域发现有6座墓葬,多是近长方形和圆角长方形的土坑竖穴墓,墓坑较浅,也有部分较浅的灰坑,有的坑内堆有烧骨,可能是丢弃生活垃圾的场所。

以上这些遗迹现象以及数量众多的石制品构成了一个功能区划明确的石器制造场,经初步估算,制造场的面积超过500平方米。

通过以上的描述,我们来梳理一下石器加工场的布局:在石器加工场中,既有发掘区东北部数个制造初级产品的石器加工点和石堆,也有发掘区西南部作为临时性的长方形房址,房子西侧有小灶配套,西南部的房址和东北部的石器初级制造场之间有用大块砾石和废弃石制品铺成的长约10余米的道路,在道路西侧和北侧有6座长方形土坑竖穴墓;并且在周边还有他们的生活垃圾坑,坑内有烧骨。一个整体的包括石器粗加工、精细加工和临时生活的布局显现了出来,当时的人们从主要的生活区步行到石器加工场进行石器的加工,其间可在临时性的房屋内休息。至于在加工场内发现的墓葬,其一可能是加工场废弃之后再埋入的,其二可能是在加工场内劳作的人们死去之后埋入,这两种推测都没有直接的证据可以证明墓葬的埋入是其中哪一种可能 [1]

遗迹拍照

房址和道路(东-西)

出土石器现场绘图

以上现象能完整地揭露出来实属不易,由于石器加工场的发掘和记录的要求很高,这样也使得发掘时间会相对较长,记录要原始的记录手段和现代记录手段相结合,这样发掘出来的资料才更完整和科学。除此之外,对资料的提取还包括影像资料,以及墓葬整体资料的提取。

总之,孔明坟遗址在原始采集和狩猎下生活的人,他们的生活水平并不高,即使是有石器粗加工的场所,他们打制出来的石器也只能满足其基本生活要求,虽然在加工场没有发现精细石器,但大量残存品的存在,说明在孔明河边上生活的人们有对石器精细加工的可能,并以此来提高他们的生活水平。

墓葬套箱提取(白色物质为石膏)

在北盘江边生活的孔明坟人之后,北盘江又变得沉静了起来,其后千余年间再没有人类生活的足迹,直至处于商周之际的青铜时代的到来,北盘江边又热闹了起来。


[1] 张改课:《贵州省贞丰县孔明坟遗址:一处新石器时代石器制造场》,《2009中国重要考古发现》,北京:文物出版社,2010年版。

悠悠牂牁:北盘江考古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