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之奥区——解读贵州的钥匙
与西方民族信仰的“天堂”不同,脚踏实地的中华民族自古信仰人间天堂——“乐土”。乐土,意为“安乐的地方”,最早见于《诗经·硕鼠》:“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汝,莫我肯顾。逝将去汝,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网上有篇译文,译得贴切而有趣:“大田鼠呀大田鼠,不许吃我种的黍!多年辛勤伺候你,你却对我不照顾。发誓定要摆脱你,去那乐土找幸福。那乐土啊那乐土,才是我的好去处!”《诗经》中,乐土是人们幻想的一片理想国土,在那里,没有剥削,没有压迫,秩序井然,自由平等,就像是《圣经》中所说的“流着牛奶与蜜的迦南”。生活在古代的人们都希望有一片这样的乐土。后来,西方人有了天堂观,如同西方哥特式建筑的指向一样,西方的古人便把理想国土的幻想寄托在天堂之上;而在中国人的观念里从来就没有建立起天堂,中华民族是一个“脚踏实地”的民族,正如同中国古代的建筑依偎大地。“天”在甲骨文中写作“”,在金文中写作“
”。这个“天”与人是联系在一起的,是与人“交感”的。说白了,“天”就是一个大头的人,代表着人的头,也就是“首脑”之意。段玉裁《说文解字注》说:“天,颠也……颠者,人之顶也。”古代在额头上刺字的刑罚就叫“天”。“天”的古义在现代汉语中仍有痕迹,如我们将人或其他动物的头盖骨称为“天灵盖”,算命先生将额头称为“天堂”。据《山海经·海外西经》记载,一个名叫“刑天”的神,头被砍了,便以乳头做眼睛,以肚脐做嘴巴,拿着武器作战。中国人几千年来认天为“天帝”,认这个世界为“天下”,认一切过程为“天命”,认人的本性为“天良”,认君主为“天子”,认万物的本源为“天道”,但很少认天为“天堂”。这是为什么呢?这要从古代一个“绝地天通”的故事说起。据《国语》、《山海经》等文献记载,最初,在黄帝当政期间,不仅神可以自由地上天下地,人也可以凭借天梯(即昆仑山)往返于天地之间,人的世界与神的世界是混在一起的。这与希腊神话中的情景十分相似,人类早期的文化都带有这种相似性。那时黄帝作为“共主”,可能是一个军事领袖,并没有绝对的神权,并不能统一各部落的宗教信仰。那个时候的“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就是说最大的事情莫过于宗教与战争。祀又是“夫人作享,家为巫史”,即人人都可以参与宗教活动,各拜各的神,每一个族群都有自己的祭师。这种“人神混居”的情况一直持续到黄帝的孙子颛顼时代,颛顼“命令南正(官名)重管理天上的事以联系天神,命令火正(官名)黎管理地上的事以联系地祇”(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相传天地是这样进行分离的:他让他的一个孙子“重”两手托天,奋力上举;让他的另一个孙子“黎”双手按地,竭力下压。于是,天与地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天地分离了,然后颛顼把上通于天的路完全封锁起来。从此,“天”从“人头”虚化“以为凡高之称”(段玉裁《说文解字注》),那个头型变成了一横,代表了人头顶的苍穹。这个故事继续说道:天地分开后,神呆在天上,人住在地上,没有得到“重”与“黎”的同意,不仅人不能到天上去,神也不能到地上来。于是“神人不挠,各得其所”。因此,中国这个崇拜大地的农耕民族便不再关心神的家园——天堂,而强烈关注自己的家园——人间天堂,也就是乐土。加之中国历史上周期性战乱,人们对乐土的向往更加殷切。《诗经》开创的乐土观,到老子那里成了“小国寡民”,到孔子那里成了“吾从周”,到墨子那里成了“大同社会”,到陶渊明那里成了“世外桃源”。每一时代,都有每一时代的乐土观,至今绵延不绝,“和谐社会”即是今天的乐土观。乐土成为每一代人、每一个人心中永远的向往与追求。在纷繁复杂的世界里,人是需要一个自由、平等、唯美的空间的。
我们下面要说到贵州是如何与乐土发生关联的。历史上,由于交通不便、信息闭塞,中央王朝对贵州的认识是比较模糊的,甚至“贵州”的省名,也源于一次误会:宋代,贵州地方土官前往朝贡,皇上问及土官所籍,当时并无普通话可以交流,遂将西南土音音译为“贵州”。之后建立行省,就稀里糊涂地写作“贵州”,一直就这样叫到今天。
这个稀里糊涂的“贵州”在汉文献中被描述为“瘴疠之区”与“不毛之地”,在成语中被描述为“夜郎自大”与“黔驴技穷”,在俚语中被描述为“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人无三分银”,总之都不是好话。是否贵州就是这样一无是处呢?是否所有的先贤前辈都是这样评价贵州的呢?也不尽然。传说明代的预测学大师刘伯温有诗一首:“江南千条水,云贵万重山。五百年后看,云贵胜江南。”同处明代的陈尚象在《黔记·序》中感叹:“抑何造物主之有意于黔也!”(为什么老天爷这样钟情于贵州啊!)同时预言:“贵山富水与龙山龙场行且有闻于天下后世,世有廖阁昭旷之士亦必于黔乎神往矣!”(贵州的山水与贵州的文化将闻达于天下,世世代代得以传诵,世上的有识之士也必然要对贵州心驰神往啊!)清代的陆祚藩也有同样的看法,他在《贵州通志·序》中说:“《诗》有适彼乐土,如是则黔诚乐土矣!”(《诗经》中有句著名的“适彼乐土”,用这个标准来看,贵州是真正的乐土啊!)呵呵!仅仅换了一个视角,贵州就从“瘴疠之区”变成了“人间乐土”。这说明,评判的价值标准不同,结果就会有天壤之别。“重新发现贵州”丛书,就是希望跳出原有的视角窠臼,不囿于千百年来的思维定式,换一个视角认识贵州的自然,换一个视角认识贵州的历史,换一个视角认识贵州的文化,找出贵州发展的路径,找出贵州发展的资粮,找回贵州人的自信。
刘伯温像
话又回到“黔诚乐土”。为什么陆祚藩会认为“黔诚乐土”呢?贵州当得起乐土吗?我们找一个视角来认识一下贵州这片乐土。贵州,古史志中称之为“西南之奥区”。何为“奥”?查《辞源》解释有三重意义:悠远、隐秘、腹心。细细揣摩,仅仅五字,便把贵州特征概括无遗。我们就以“西南之奥区”这一视角,作为解读贵州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