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军记》记述
苗匪者，称九股黑苗。其种族散居八寨、麻哈、清平、黄平、镇远、施秉、天柱及黎平、铜仁诸属。峒寨深阻，人迹罕至。而张秀眉、高禾为之长。张秀眉者，统清江、台拱，邛水、施镇生苗及九股黑苗皆其爪牙。其党魁包大肚、潘老冒、姜老拉，分据要害相犄角。而天柱、思州民屯数百为所胁服，输金纳赋，供其役使。高禾者，本革夷种。胡林翼在黔破灭革夷，高禾与九松等三十余人逸出为盗，旋就抚育苗练，从征湖北，以骚扰遣归，潜居清、台，煽群苗为乱。苗之祸，自高禾发地。
其踞贵西与川黔军相拒者，其酋数十，而金大五、陶新春为之长。金大五者，本名李开元，其父曰伪李王，与教匪高禾、九松倡乱。伪李王死，袭伪位，僭号英明王。其党魁严大五踞黔西，杨大六踞丹江，为之羽翼。张秀眉等亦秉号令，弗敢违。陶新春者，踞毕节之猪拱箐，有众数万，时掠川滇边地，而苗夷、土匪、散勇、游民杂处其中，亦贵西巨寇也。
二月，苗酋张秀眉犯晃州；三月犯沅州、麻阳。宝田还军要击于麻阳，其部将荣维善要击于沅州，皆大破之。苗前以深入疾归疲我，诸援军恐其扰善地，不敢遏，故累得志。至是始大创，终不复东犯矣。
宝田已击破苗众麻阳，则沂沅水西上。四月还至黔，连克苗寨四，驻军寨头，作大垒以攻台拱。群苗大恐，十二酋争作垒相保。四川援军至偏刀，与李元度会师，降七十八寨。四月，克偏刀。元度告归，汰其军为三千人，悉隶席宝田。宝田以继母丧归，荣维善暂领其军事。未几，仍起督军。
黄平、麻哈、清平苗援台拱，合攻寨头，守军拒破之。五月，江口苗绕攻清溪，六月攻荆竹园，七月攻上河，皆为守军所败。苗之来也，其战恒依险塞。官军胜，则猱升兔脱，急不可捕捉。或闭垒自守，则散佚四出。益焚掠无所忌。宝田议曰：“今苗之强者无逾台拱，右镇远左清江为之两翼。两城不克，即台拱不可得；不通寨头左右，即两城不能克。台拱克，则群苗解体矣。宜增兵处处为防，而后可以言战。”乃上书刘崐，请益万人。崐从其议。以黄润昌为大将，邓子垣副之，领万人出晃州北路，而令宝田走南路。
宝田乃诫荣维善用雕剿法，行不持帷帐，居不依城寨，因敌粮，宿敌垒。维善率所部转战山谷间，悬军五日，苗侦者率莫测所向。或越大寨攻小寨，或已过复还。时十一月，大雪，军中亦不知维善所在。遂屠七寨，抚四寨，寨头南路平。乃谋北通镇远，攻抱金，破七寨，西通桐柏油苗，破之，十二月克稿绕。于是寨头北至镇远，八十里苗寨皆空。
黄润昌闻之，驰至思州，攻镇远。镇远城分府卫，然久圮，守城苗无固志。润昌至，克之。戈鉴军移驻清江。清江有大苗寨二：曰公鹅，曰董敖。雍正中鄂尔泰用二万人围董敖，不下，抚之而还。群苗恒以自恃。八年二月，荣维善引军渡沅，先越山攻董敖，破之；还攻公鹅，又破之。诸苗下者七十八，遂克清江厅城，施秉苗闻风震惧。乘胜袭其旁寨，收施秉，进克余庆。四川援军已至黄坪，两军相距才六十里。
于是，黄润昌、邓子垣促维善会师，合万八千余人，自施秉进攻白洗、瓮谷陇，皆下之。维善以军久疲，请休士裹粮。润昌意在急战。维善不得已，率师先发，度黄飘山，行者顶趾相接。苗凭山抛石，维善挥将士疾行出险。润昌军创见，则以为已陷伏，争道相挤；苗乘之，军大溃，自相践而下，润昌、子垣俱死。维善初遣苏元春往援，亦败退。已闻润昌等战殁，乃大愤怒，率亲兵二百，入求其尸。袒衣持刀，战良久，苗围之数匝，乃退保一山。苗来益众，急起溃围出，反攻山间苗寨，破之，得其饭以果腹。复出纵击，终不得脱。苗列炬夜守之三昼夜，维善与二百人俱死，其先走者皆无恙。
镇远败闻，湖南大震。而苗方幸休息，终不入犯。四月，宝田新攻稿米，夜行五十里。徐启瑞战不力，立斩之。军惧，即破其寨，遣军分守镇远及施秉。宝田仍还寨头。
时捻匪平，诏李鸿章移师讨贵东。会有天津事，不果来。谕者颇言宝田军行皆兆琛所至，易将已二载，师仍无效，争欲罢其军。而刘崐独谓宝田可任，更增兵万人，以张自牧司转饷，奏言：苗巢深阻，进兵宜分三路，一从清江径指台拱，一从寨头进攻施秉城取施洞，一从施秉渡沅水。”上可其奏。
五月，黎平苗攻屯营，龚继昌、黄元果合拒之。六月，进攻廖洞、冰洞。七月，刈其禾。九月，始达施洞。十月，苗犯镇远，邓善燮自清溪赴之，苗引去。龚继昌等攻抱岩九寨，克之。思州苗出攻州城，苏元春败之高浪。
九年三月，大合军攻施洞，苗遏洞口，炮还自炸，乃走九股河，追之至白土。施洞既克，南北军哨旗相望，乃进施秉，破其七寨。白洗苗来援，宝田亲督大军破之。会四川檄还援军，月助饷五万，俾贵州自募兵，湖南军将益专任苗事。八月，龚继昌定施洞北岸诸寨，宝田锐意攻台拱。台拱苗寨以百数，革夷最大。十月，宝田先攻革夷旁三寨，克之。进破革夷，薄台拱厅城苗弃城遁，遂克台拱，进军九股河。九股黑苗者，自杨应龙以来，频拒大军，皆以深阻约降而退，官军未尝入其境。宝田初议灭之，已乃分别剿抚。宝田用兵三月，平苗寨二百一十，鸡讲丹江苗皆请归化。
十年四月，进军凯里。凯里者，台拱夙倚为援者也。闻芒拱破，则收余众使居金洞。金洞、凯里虽崭绝，官军经百战，破寨以千数，殊以为易取。宝田以用兵久，湖南疲于供饷，欲必破凯里而罢兵。悉召诸将勉之，其旦日破苗而会食。比战，宝田亲鼓之。官军火枪仰攻，苗抛石下击，死伤枕藉，久不下。乃令诸将更食迭战。唐本有者，于席军未知名。闻其部将死，奋起攀寨垣以登。诸军仰视，呼噪从之。苗惊溃，逾寨逃走，颠仆践死者无数。
既克凯里，金洞从而溃，得官印以百计。遂乘兵威，悉胁收旁近二百余寨，还军施洞。沅水南北岸，乾隆中所设六厅城皆复。进麻哈，定黄平，苗事略定。张秀眉遁保雷公山，官军逼之烧其垒，逃。五月，下苗寨十二，军益西进。八月，苗袭雷公山要击走之。苗悉众保黄茅。十月，龚继昌攻黄茅，克之，得其粮以供军，张秀眉益不振。
是时刘崐罢，王文韶为湖南巡抚，益促援军破贼。龚继昌、戈鉴徇丹江而北，破囊猛三寨，旁近寨尽下之。进攻报德克其七寨，乃进囊德。连日雨雪，层冰结岩际，仰攻甚苦。继昌募死士攀峭壁下，苏元章绕出后岭，苗惊溃，坠岩死者无数。乘胜下乌溜等二十余寨，悍苗俘斩殆尽。
十一年正月，援军分三路趋开怀，二月克之。残苗走息灭阿弥舍，纠党犯我营，拒破之。张秀眉走乌鸦坡。时，邓善燮、吴自发等已破清水北苗寨；唐本有、谢兰阶、苏元春循清水而南。三月，克香炉山两坌河，毁平荼五大寨。于是凯里以北悉定，惟乌鸦坡未破耳。
乌鸦坡者，冈峦绵亘二十里。鄂尔泰昔由八寨取丹江，叹其险要，因驻师焉。张秀眉知势已衰，纠杨大六、潘老冒、九大白、姜老拉、岩大五、包大肚、金大五等，麇集乌鸦坡，连寨数十，全黔叛苗尽萃其中。王文韶策群苗铤聚绝地，势将致死，飞檄诸将和衷会战，以图聚歼。于是唐本有、谢兰阶由凯里进，攻乌鸦坡西北；约黔军驻舟溪，扼其西南；龚继昌、苏元春由东南径攻张秀眉寨；戈鉴由乌溜前进，与龚继昌相犄角。群酋见长围已合，率死党拒战。我军颇伤亡，而士气弥厉。唐本有乘夜袭破其卡，烧苗棚千计。苗亦自焚其棚，退踞牙塘。唐本有等蹑之，悉夺牙塘、乌遂、猴子坳苗寨，投械乞抚者六万余人。时，龚继昌、苏元春已破张秀眉寨，戈鉴已破杨大六寨。残苗聚保乌堡、冷水沟，将北走，以春水盛涨不能渡。黔军复截之河干，继昌、元春挥军驰之，截贼为两，斩数千人，降万人。会天大雨，张秀眉、九大白乘雨出走，继昌、戈鉴追之至挂丁，斩九大白，揭其首于竿。苗见之，罗跪乞降者二万余人。
是役自丙申至壬子，鏖战十七日，乌鸦坡二十里苗寨悉平，留苏元春驻其地抚降众。四月甲寅朔，龚继昌自南刀进雷公坪，搜捕余党，殪岩大五于阵。已未，擒姜老拉，知张秀眉、杨大六犹伏乌东山，继昌亲搜之。苗党四五百人，持短刀殊死战。战良久，张秀眉、杨大六仆地就擒。复获金大五于白水洞，槛送长沙枭诛，其他苗教各酋，或俘或斩，无一脱者。
王文韶绘图以进，奏言：苗疆山川阻深，其形势道里，虽土人难以悉数。苗民矫捷剽悍，专以劫杀为事，固其性俗使然，亦缘凭恃险阻，势难穷其所往。故叛服不常，久以化外羁之。我朝雍正午间，始辟苗疆，创建六城：曰古州，曰台拱，曰清江，曰都江，曰丹江，曰八寨。谓之新疆，分设镇、协、营汛及同知、通判等官，以资控制。乾隆二年，增建凯里、鸡讲、朗洞、柳罗各城，布置益密。新疆地界，跨镇远、黎平、都匀三府之间，奥衍盘曲。苗民孳息其中，丁口约五六十万，屯寨星罗，几无隙地，自咸丰五年倡乱，六城所属之苗先后叛逆，新疆全境陷没，蔓延日久。黎平、镇远、都匀及所属各城汛，悉遭蹂躏。而湖南西陲，受害尤极。同治五六年，各前抚臣奏调席宝田统军，大举援黔。先平荆竹园、轿顶山教匪，以绝其党援。遂克江口屯、寨头，苗巢驻师，四出雕剿，凿险缒幽，复城克寨。竭七年之力，倾赖朝廷威德，幸告成功。所有新疆六城，均由楚军规复。苗疆千余里，及蔓延处所，均已一律荡平。现在所存受抚苗民，丁口不过数万。自古今以来，苗构祸连兵，至斯极矣。历年楚师所至，深入穷搜，类多汉人足迹所未到。前经饬令统军务将，就积年剿办扼塞要害之处，绘图呈核，以便随时调度。规划既久，苗疆形势，颇可指数。遂就各军所呈，以鄂尔泰新辟苗疆为断，合为总图。凡楚军所复之地，粘签注明。其都匀、麻哈、清平、黄平各边境，为川黔军所克之处，不能尽悉年月，概未加签，臣惟经理疆域，图籍是资，形势险夷，必考前辙，谨绘图咨呈军机处，用备考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