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民族迁徙
苗族民间有谚语云:“乌鸦无树桩,苗家无地方”,形象地反映了历史上苗族长期迁徙、居无定所的事实。直到1988年12月至1989年2月,贵州省镇宁、关岭等地仍有45户苗族迁往广西田林县百乐开荒居住。 [1] 苗族古歌中除了“运金运银”中以金银来自东方这一个角度反映苗族迁徙内容外,“溯河西迁”更是集中反映了苗族迁徙这一重大历史主题。
一、迁徙过程
苗族祖先原来居住在东方“水波潋滟与天连,大地平坦如晒席”的Eb Zenx Dlangb(欧振郎),由于人口繁衍——
Not nes max yangx vil, | 鸟多巢窠容不下, |
Not mais max yangx dlangl, | 人多地窄住不了, |
Xit xongx jib diod dul, | 火坑挨火坑烧饭, |
Xit xongx lob dod jel, | 脚板挨脚板舂碓, |
Tid zaid jangx gangb mongl, | 盖房拥挤像蜂窝, |
Xit enk dus dlox wil, | 挤挤撞撞破锅罐, |
Naf xit bab lax lal, | 汽盆甑子都压烂, |
Xit hot bib nangx bil, | 我们商量迁西方, |
Bib jit jes nongx lal. | 西迁才有好吃穿。 [2] |
于是,在Bad Yenx (寅公)、Bad Mol (卯公)、Bad Xenx (辰公)、Bad Sail (巳公)、Bad Lil(黎公)、Bad Nos(诺公)、Bad Jangb(姜公)、Bad Wens(文公)的带领下,从平坦的东方经过“吸着蒸腾的地气,昏昏如同夜游魂”的Jangb Xib Gox(江西果),来到可以舂粮的Vangx Dliongb Dlangl(槽子岭),经过“割破妈妈的裙褶,两只脚板全割烂,到处都是血斑斑”的Vangx Vib Mongl(碎石山),来到“毛竹丛生乱如麻,芭茅芦苇晃悠悠”的Dangx Vib Mongl(党耶蒙)居住祭祖;继续前行到了“树木纵横密密长,侧身欲过也真难。树脚枝干相绞缠,树梢枝叶相交叉,朗朗太阳照山巅,天黑地暗不见天”的Zangx Pab Bil(展巴山);又到了“西望茫茫无涯际,江水黑得像木炭,赛漆斗笠的桐油”的Nangl Luk(南萝)、Nangl Yux(南酉)、Nangl Yuk(南幼)、Nangl Hxib(南希河)、Nangl Lak(南腊)一带;又来到“道路溜滑太难走,一步跨出摔跟头,迈开二步摔跟头”的Nangl Hsat Lek(南沙娄);继续前行来到了“十六个营住伯母,十七座城住婶婶”的Zangx Ghaib Langl(展该坪)并祭祖后向西行;经过“潭水青绿颜色暗”的Ghangb Jid Dad(深水潭),砍了树木造船渡过,来到Put Ghab Linx(镰刀滩)时“水龙这个老家伙,掀起波涛大如仓,浪头胜过马圈栏,张口如同烂箩筐”要吃祖先们,大家用生铜扔下深水潭,水龙退去,祖先们再前行;来到Ghangb Vongl Zek(断崖脚)“碰上一只大蛤蟆,蛤蟆大如水牯牛,嘴巴张大如竹笼,叫声好似虎狼号”要吃祖先们,大家用山鹰骨头制成刀斧,杀死大蛤蟆;又来到另一处“山谷两边树相缠,古藤牵过两边坡”的Ghab Vongl Liangl(悬崖脚),在猿猴公公的帮助下攀援而过;再来到“满山遍谷尽刺篷,妈妈寻不着路来”的Ghab Vongl Bel(荆棘林),雄天公公披荆斩棘得以前行;来到了Khongd Xongs Wangs(贡雄汪)、Fangb Jex Hsangb(方玖桑)——
Naib lol naib khab bis, | 妈来开荒造田园, |
Ghab bil juk jangx las, | 片片山坡挖成土, |
Ghab wul khab lix hlieb, | 湾湾平地造大田, |
Tid zaid ghat lox niangb, | 盖起楼房来居住, |
Ngangl lal vut jox hvib. | 吃好穿暖心中甜。 [3] |
最后在今天榕江、台江、雷山、剑河交界处的剑河县太拥乡Dlongs Dangx Lil(松党黎),杀牛议榔后各支系分散到今天黔东南的交密、方祥等地居住。
二、迁徙主题产生的原因
苗族是中国历史最为悠久的民族之一,综合汉文献、考古资料和苗族民间口碑资料,学术界绝大多数学者认同苗族的族源可以追溯到5000多年前的蚩尤,《太平御览》卷79引《龙鱼河图》云:“黄帝摄政前,有蚩尤兄弟八十一人,并兽身人语,铜头铁额,食沙、石子,造立兵杖、刀、戟、大弩,威震天下,诛杀无道,不仁不慈。”据考证,蚩尤集团的活动区域在今东至山东省胶州市,南至河南省虞城县,西至陕西省华县、山西省运城市解池附近,北至河北省涿鹿县、山西省太原市等地,由此可以推测苗族先民最早的居住地大致在东到大海,西到吕梁山脉、华山,北至燕山,南至淮河以北一带地区。 [4] 后来以蚩尤为首的九黎集团和以黄帝为首的华夏集团多次发生激烈战争。《山海经·大荒北经》记载:“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畜水,蚩尤请风伯雨师,从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
蚩尤死后,天下复扰乱,“黄帝遂画蚩尤形象以威天下,天下咸谓蚩尤不死,八方万邦皆为弭服”。 [5] 后来九黎集团的一部分为黄帝集团所吸收、融合,部分向南迁徙,夏商时期在长江中下游地区形成了“大概东至鄱阳湖,西至洞庭湖,北至湖北北部,南达荆州南界的五岭的三苗集团。” [6] 据著名历史学家范文澜考证:“苗族被禹战败后,退出黄河流域,据战国时人说,三苗曾在长江中游建立起一个大国。这个大国当是一个大的部落联盟,是许多部落的集合体,其中较大的是荆楚。” [7] 战国时期苗族先民成为楚国的主体民族,甚至执政民族。秦汉形成了武陵山区的武陵五溪蛮,这一时期由于受到中央势力的倾压,尤其是东汉时期马援的武力征伐,苗族先民开始较大规模地向今天的贵州、广西等属地迁徙。
结合苗族古歌和历史文献考证,黔东南苗族在长江流域的迁徙路线为:“自淮阳丘陵出发,经江汉一带,抵洞庭湖。然后分为两条,一条溯资水、潇水和湘江等河流而上,经融江、寻江一带,再沿都柳江向上进入黔东南。另一条顺沅江而上,沿清水江和潕水进入黔东南。” [8]
纵观苗族历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谓是一部迁徙的历史。苗族的迁徙历时二三千年,足迹遍及华北平原、长江中下游平原、云贵高原,路线长达数千公里,因而被澳大利亚著名人类学家W.R.格迪斯称为“山地的移民”。 [9] 由于长期频繁地变换居住地,迁徙成为了苗族最重要的“集体记忆”,迁徙文化也成为苗族文化史中刻骨铭心的内容。这些内容通过各种文化形式进行传承、传播和保留,于是形成了形式多样的“迁徙文化”。
我们知道,“文学艺术作为一种意识活动,它既可以把物质世界作为创造的客体,也可以把客观存在着的特定社会意识、社会心理、文化氛围、历史情境和作家个人对生活的体验等作为创造的客体。” [10] 例如,云南省屏边、个旧等地自称为“蒙陪”的部分苗族妇女裙子上都有两条蜡染宽横纹路,据说分别代表黄河、长江。 [11] 湘西苗族传说,祖先战败退守一条大河边,因水流湍急无法渡过,最后坚持抵抗到河面结冰才得以渡过。妇女们绣的花边和花带上有一种“骏马飞渡”图样,苗语称为“埋辽里清”,意为“浑水河”。图中有一道大河,河边有无数飞奔的骏马,苗语称之为“大埋当务”和“卡埋卡务”,象征祖先们骑着骏马奔驰在黄河流域。 [12] 尤其需要指出的是,“迁徙”作为苗族重要的“历史情境”,成为苗族民间文学艺术创造的重要客体,成为了苗族古歌叙事的主题。法国学者莫里斯·哈布瓦赫指出:“家庭记忆就好像植根于许多不同的土壤一样,是在家庭群体各个成员的意识中生发出来的。即使是当家庭成员彼此生活在一起的时候,每个人也都是以他自己的方式来回忆家庭共同的过去,而当生活使他们相互远离的时候,则更是如此。” [13] 苗族亦如一个家庭,苗族群众采用了古歌的方式来回忆这个特殊“大家庭”共同的过去。
[1] 镇宁自治县政协编印:《夜郎故地上的苗族》,第107页,1995年。
[2] 《史诗·溯河西迁》,第602页。
[3] 《史诗·溯河西迁》,第644页。
[4] 吴一文:《从蚩尤遗址看蚩尤集团之地望》,《南风》1997年第4期。
[5] 《龙鱼河图》,《太平御览》卷七九。
[6] 田继周:《先秦民族史》,第136页,四川民族出版社,1996年。
[7] 范文澜:《中国通史》第一册,第89页,人民出版社,1978年。
[8] 吴一文、覃东平:《苗族古歌与苗族历史文化研究》,第86页,贵州民族出版社,2000年。
[9] W.R·格迪斯:《山地的移民》,《民族史译文集》5,第1页,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历史研究室资料组编译,1978年。
[10] 童庆炳主编:《文学理论教程》(第四版),第109页,高教教育出版社,2008年。
[11] 古文凤:《民族文化的织手》,第21页,云南教育出版社,1995年。
[12]
杨国:《服饰·历史·文化——苗族女性艺术简论》,龙从汉、潘光华选编:《贵州民间工艺研究》,第146页,中国民族摄影艺术出版社,1991年。
[13] 里斯·哈布瓦赫:《论集体记忆》,第95页,毕然、郭金华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