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苗族的支系及其分布
自秦汉苗族逐步进入阶级社会后,原始氏族制度亦逐步解体。但由于苗族的特殊历史条件,即不断的战争和迁徙,为了生存斗争的需要,血缘关系并未完全松弛;相反,艰难的生活和残酷的斗争,使苗族的各个部分产生了强韧的内聚力,而血缘关系和氏族组织的残余成了维系内部团结的重要纽带。正是在这种情况下,苗族进入阶级社会后,在原来的氏族部落制度的基础上产生和形成了各个不同的宗支。苗族的这种宗支仍然是以血缘关系(尽管实际上已比较疏远)为纽带的。他们按宗支进行战斗和迁徙,到新的地方后又按宗支聚族而居。随着分布地域日趋辽阔,相互间山水阻隔和环境的差别,分处各地的苗族各宗支,虽仍保持着苗族的某些共性,但同时形成了各自的特点,演变成从服饰、习俗、信仰到语言,都互有差异的不同的支系。
清康熙年间陆次云《峒溪纤志》云:“苗人,盘瓠之种也……尽夜郎境多有之。有白苗、花苗、青苗、黑苗、红苗。苗部所衣各别以色,散处山谷,聚而成寨。” [1] 康熙年间黄元《黔中杂记》亦云:“饮食起居,诸苗亦相若,惟衣裳颜色则各从其类。如白苗衣白,黑苗衣青是也。” [2] 自清初以后,其他文献也多以“白苗”“花苗”“青苗”“黑苗”“红苗”等作为苗族的主要支系。这种区分,主要是以服饰颜色为标志,当然不够科学,但大致还是反映了苗族内部不同支系的存在这一客观事实,并且约定俗成,有些称呼已习以为常,至今仍为苗族自己所沿袭使用。笔者1987年云南之行,所到之处如昭通和文山,访问苗族老人时,谁是“白苗”(苗语称“蒙豆”),谁是“花苗”(苗语称“蒙周”),谁是“青苗”(苗语称“蒙诗”)等,是分得很清楚的。谈话间,有称自己是“大花苗”的,有的自我介绍说是“白苗”,十分自然。据此看来,沿用历史上形成的一些称呼(只要不带诬蔑和歧视性质的)来表述苗族内部存在的不同支系是可以的。
《皇清职贡图》“白苗”图
当然在我们使用“白苗”“花苗”“青苗”“黑苗”“红苗”等称呼时,不能只看作服饰颜色的区别,还应具体研究其共性和特点,赋予这些代表苗族不同支系的称呼以科学的内涵。其实,这些不同支系除服饰颜色不同外,服装的式样和发型头饰、宗教信仰和崇拜、习俗礼仪、语言等,在具有作为统一民族的共性的基础上,都存在某些差异。笔者在云南实地考察时见到:“大花苗”妇女是盘髻于顶稍前倾,横插木梳(现在多改用塑料梳),不包头巾,穿麻布百褶裙,披花披肩(形如铠甲),花布裹腿;“白苗”妇女则头包盘形帕(节日盛装还饰以彩珠银铃),穿紧袖花边衣,系麻布百褶裙。二者显然有别。再如语言,云南“白苗”“花苗”虽然属苗语川黔滇方言,但“白苗”操川黔滇次方言,“花苗”操滇东北次方言,二者有相同的和有对应关系的一些单词,却因声韵不同,基本上不能通话。笔者访问时,彝良的“大花苗”和“白苗”还各自介绍了一些生活习俗方面的差异。如,老人去世,“大花苗”不披孝,不烧纸,不下跪,不作道场,“白苗”则是死人时吹芦笙;“大花苗”一般为小家庭,儿子结婚后就分居,“白苗”则大家庭较多,并且妇女当家的多(例如:洛旺区树草乡王文刚家,1985年时共有26口人,母亲当家)。此外,还有一些小的区别。当然二者共同的地方也不少。大概正因如此,“花苗”和“白苗”构成了统一苗族中两个不同的支系。
从《明实录》的记载看,在明代先后有“白苗”“黑苗”“红苗”作为一股较强大的势力活跃于历史舞台,给明王朝统治者造成某种威胁,因而成为“征讨”的对象。
《明实录》虽没有关于“花苗”和“青苗”的记载,但清康熙初年陈鼎《黔游记》在叙述黔省“苗蛮”种类时,已提及“花苗”和“青苗”等。至康熙中叶田雯的《黔书》,对“花苗”“青苗”的习俗更作了详细的介绍。这说明,其形成的时间与“白苗”“黑苗”“红苗”相近,也应是在清初以前,即元明之际。
《皇清职贡图》“红苗”图
《皇清职贡图》“黑苗”图
在汉文献中,除“花苗”“白苗”“青苗”“黑苗”“红苗”外,对苗族的称呼还名目繁多。如在田雯《黔书》中还有“西苗”“牯羊苗”“谷蔺苗”“平伐司苗”“九股黑苗”“紫姜苗”“九名九姓苗”“短裙苗”“天苗”“阳洞罗汉苗”等10多种。在时间稍后一些的李宗昉《黔记》中,除以上称呼外,又加上了“宋家苗”“蔡家苗”“杨保苗”“佯儣苗”“洞苗”“箐苗”“爷头苗”“洞崽苗”“八寨黑苗”“清江黑苗”“楼居黑苗”“黑山苗”“黑生苗”“高坡苗”“鸦雀苗”“葫芦苗”“洪州苗”“车寨苗”“黑脚苗”“郎慈苗”“伶家苗”“侗家苗”“水家苗”等20多种。这些称呼中除少数明显属于其他民族(如“伶家苗”“侗家苗”“水家苗”)和族属尚难确定的(如“宋家苗”“蔡家苗”“杨保苗”“佯儣苗”)之外,大多数实际上是五大支系苗族局部的和小地区性的别称。例如,据田雯《黔书》的记载,“天苗”在天坝一带,“一名黑苗”,“白苗”亦名“东苗”“西苗”。又如,所谓“八寨黑苗”“清江黑苗”“黑山苗”“黑生苗”等,其实都属“黑苗”。当然也有不包括在五大支系之内的,如“洞苗”“箐苗”“阳洞罗汉苗”等。据笔者实地考察,黔西北和滇东北的“花苗”,又分为“大花苗”和“小花苗”;在云南文山和滇南一带,除“白苗”(“蒙豆”)和“青苗”(“蒙诗”)外,还有“箐苗”(“蒙抓”)、“汉苗”(“蒙刷”)等,而“青苗”内部又有“蒙苏”“蒙陪”“蒙叭”“蒙诗”的区分。可见,苗族的大小支系繁多,“花苗”“白苗”“青苗”“黑苗”“红苗”等五支只是举其大者。
从《明实录》记载看,“白苗”(“东苗”)主要活动于贵州龙里、平伐、都匀一带,即今贵州中部;“黑苗”起事地点夭坝干即今夭坝,在都匀、丹寨、雷山之间,属黔东南地区;对“红苗”的“征讨”集中在铜仁府及相邻地区,即今贵州、湖南、重庆三省(市)交界地区。田雯《黔书》载:“花苗”在新贵县、广顺州,“东苗西苗”在新贵县之谷池里,“白苗”在龙里县,“青苗”在镇宁州,“九股黑苗”在兴隆卫、凯里司,“与偏桥之黑苗一类”,“生苗”在施秉县,“红苗”在铜仁府。新贵县在今贵阳市东南部,广顺州即今安顺地区长顺县地,兴隆卫即今黄平县,凯里司即今凯里市,偏桥在今施秉县东。又李宗昉《黔记》载:“花苗,在贵筑、大定、安顺、遵义属”;“红苗,在铜仁府属”;“青苗,在黔西、镇宁及修文、贵筑等处”;“黑苗,在都匀、八寨、丹江、镇远、黎平、清江、古州等处”;“白苗,在龙里、贵定、黔西等属”。大定,明建大方城,清改大定府,即今贵州西部毕节市大方县;贵筑即今贵阳市地;八寨、丹江,今合为黔东南的丹寨县;清江,即今黔东南的剑河县;古州,今黔东南的榕江县。其余与今县(市)同。
此外,清乾隆初年编纂的《皇清职贡图》载:“苗人相传为盘瓠之种,楚粤黔皆有之。其在滇者,惟曲靖、东川、昭通等府花苗,随各属土流兼辖。”清道光《云南志·南蛮志》引旧志云:苗“有九种,黔省最多。在滇,则宣威、镇雄亦有之,多是花苗”。
《皇清职贡图》“花苗”图
《皇清职贡图》“青苗”妇女
从以上文献记载可以看出,明清之际苗族的五大支系,主要是活动于今贵州省,以及相邻的湘西、川南、滇东北等地,基本上即历史上的夜郎、牂牁和武陵五溪地区。这说明,苗族的主要支系很可能最初就是形成于这一地域之内。其分布情况,“黑苗”和“红苗”相对比较稳定范围也比较明确:武陵五溪地区,主要为“红苗”分布区;原牂牁东部、南部,即今黔东南及相邻地区,为“黑苗”所聚居。“花苗”“白苗”“青苗”都处于原夜郎和牂牁的中部、西部,即今贵州毕节、安顺、黔西南和遵义、贵阳、黔南一带。在见于文献记载时三支系已呈现交错混杂状态,并且从地方志和口碑资料看,明清之际都已进入滇东南、滇东北和川南、桂西北。如果参证一下各地苗族关于迁徙路线的传说,并考虑到苗族现实的分布状况,我们对“花苗”“白苗”和“青苗”在明清之际的分布范围及流动趋向,大致还是可以做出区分:“青苗”以居贵州的中部为主,有一部分经安顺、黔西南远徙至滇东南各地及越南边境;“白苗”,原聚居于川南和黔北,往南延伸至贵阳、都匀地区,后有一部分进入广西北部,有一部分由川南叙永等地进入滇东北,但其主要流动趋向是经安顺、黔西南移居滇东南各地,以及桂西隆林、西林和越南边界地区,故至今文山一带成为“白苗”的主要聚居区;“花苗”,在遵义、贵阳、安顺地区虽有分布,但明清之际主要集中在黔西北毕节地区和滇东北昭通地区;威宁以东大方、毕节一带主要是“小花苗”分布区,威宁和昭通地区各县主要住有“大花苗”,并且自明末清初后一部分更远徙曲靖、东川、楚雄及昆明等地。
[1] 《小方壶斋舆地丛钞》第八帙。
[2] 《小方壶斋舆地丛钞》第七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