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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重水复见铜仁
所属图书:《黔说·城记》 出版日期:2014-05-01文章字数:9918字

山重水复见铜仁

东经一百零七度四十五分至一百零九度三十分,北纬二十七度七分至二十九度四十五分的范围内,有一片十至十四亿年前就在火山熔岩的惊涛骇浪里峭拔出世的古陆。这片古陆鹤立苍穹的时候,放眼黄河以南的天宇下,依旧是横无际涯的茫茫大海。望东边的神农架山脉,西边的喜玛拉雅山脉,还都在大海的子宫里蠢蠢躁动。这片古陆就是以梵净山为中轴的铜仁市,总面积逾一万八千多平方公里,主要居住着以苗、土家、侗等二十九个少数民族为主体的群众,总人口四百一十五万。

按旧志记载,这片地域即是古代蛮夷由黄河败退江南,由江南败退云梦洞庭,再由云梦洞庭败退的天之一隅。所以,这片最古老也最封闭的地域,自有人类历史以来,其建制沿革,都附诸于楚、渝之辖,“或郡,或砦,或司,沿革不常,至明始定为府,居荒陬。”(《铜仁府志》)

几千年血雨腥风的历史中,难以数计的失败个体、家族以至部落,都义无反顾地向她靠近,祈求她的收留与荫佑。在这里他们看到了无极的寥廓洪荒与绵延不绝的岸芷汀兰,甚至貌可倾国的山鬼与神通广大的云中君……于是溯着辰河,溯着酉水,也溯着乌江,他们或在蓼花盛开的皋地,或在枫叶飘红的沃土,落下了他们像浮萍一样的双脚,获取到了他们与生俱来的一衣一饭。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一个日子,流浪在辰水上的少年沈从文正在湘黔边境无所事事的时候,一只从上游驶来的船吸引了他,船上面那衣着特别说话轻声的苗人,以及船周围刺猬一般的茅草,竟叫他的眼睛突然一亮,那一刻,他深情地感叹:“……形式上可谓秀雅绝伦。”

“秀雅绝伦”,是少年沈从文由衷献给铜仁的一句赞词。根据他在《湘行散记》中的一篇文章所说,他的草鞋曾经在辰、酉二水之源践起过几朵浪花。由于劳累,彼时彼刻的他已失去了许多的少年浪漫,但沿途那别具一格的民居建筑却留给了他深刻的印象——“沿河多油坊,祠堂,房子多用砖砌成立体方形或长方形,与峻拔不群的枫杉相衬,另是一种格局,有江浙风景的清秀,同时兼北方风景的厚重。”

老铜仁全景

这里确是浪漫主义文学大师们趋之若鹜的一片神奇土地。屈原笔下的奇异世界,陶渊明的乌托邦梦想,沈从文的边城美丽,以及《灵山》的文化追踪……都是这片不为世人所知地域的亦真亦幻的情景再现。应该说,正是这种草蛇灰线的风声雨迹,使辰、酉二水之源以及乌江流域成为了中国土地上最受人们关注的地方之一。

让我们慢慢拨开古城上空的历史烟尘吧。

明洪武大帝朱元璋十八年,经过精心策划和充分准备之后,在其第六子朱祯的率领下,一场为了打通云贵川通道为目的而具体针对梵净山、辰河源的征蛮战争开始了。对于这场力量殊异的战争,史书上称为“改土归流”。历经几十年的刀光剑影,终于拨开了一直对外封闭的辰河源的神秘面纱,一座山水园林一般的美丽城市开始了她那筚路蓝缕的城建之路。

时间是一四一三年春末夏初,一群人正艰苦卓绝地在那些被湮灭了的黄尘古道上跋涉。他们脚下的土地上还是一片荒芜,除了江边和稍许开阔一些的地方零散着一些村寨和人家外,都是黑压压的原始森林和密不透风的荆棘丛莽。那些人也不是我们现代的红男绿女,而是身着甲衣手执戈矛的明代士兵。此时,他们身上的衣服早被路道上的茅草和树荆撕成了襟襟片片,脚上的麻耳草鞋也踩成了一团绒泥,他们簇拥着一个骑马的人和几乘小轿,如临大敌般在崇山峻岭间踽踽前行。

马上的人就是铜仁首任知府田载,小轿中是他的家属。田载祖籍北京,随征蛮大军来到贵州,他书剑两精,更悉工造,在剪除狼烟时屡建功勋,论功行赏被任命为思南宣慰司长官。现在朝廷颁旨增设铜仁府,便将田载革去思南宣慰司长官一职,派为铜仁首任知府。

西门桥头的明清建筑——万寿宫

到得大、小两江汇合处时,田载面对着刚刚经历战火洗礼的一地荒凉,心里不禁无限失落和凄惶。不过,这种不良情绪很快就过去了,因为他看到了两座建筑物矗立在铜人江两岸,在寂寞的天底下甚是庄严肃穆。他带着部下连忙赶上前去,才知道一座是宋人章惇任湖北常平使时,为了感化土人而刻意在此修建的一座“众思堂”,宋代翰林大学士苏轼作的铭记镌刻其上;另一座是前人为防水害而精心设计的“川主祠”,专祭蜀主李冰父子。当下,他断然决定将府城建在此地,府衙就与两座古建筑呈犄角之势。众人不解。田载便先让大家面向东北,娓娓说道:“我府地处省治东北一隅,北则蜀、东则楚,松桃绾楚、蜀之枢,向为红苗盘踞之区,昔日的‘三不管’如今尽在我虎视之下矣!”见众人颔首,他又指着两座古建筑道:“这是前代先贤留给我们后来者的锦囊妙计呀!‘众思堂’攻心,‘川主祠’镇水。这不明白地告诉了我们,只要我们做到了这两点,何愁狼烟不平,天下不靖!你们看,城依翀凤山,前临大江水,天乙之峰峙其左,铜岩之水绕其右,舟楫西来,溯沅江,过楚西,经府城可达江口、寨英。我断言,铜仁府城商旅辐辏之日必为西南重镇也!”

这似乎应算为铜仁城建史上的第一次规划,而田载的预言也果然不虚。一座草眛未开结庐问事的茹毛饮血之地,刚刚过去一两个世纪,就成就了响震远近的一座千户之城,被誉“辰沅要隘”、“思石门户”、“黔东重镇”等美称。

其实,令世人刮目相看的首要一点,是田载为什么将府名定为“铜仁”。

这里隐藏着一个故事。

铜仁建府之前,不为外人所知的辰河源大、小两江,一直被土人喊作“铜人江”。据言,元时有渔人没入江底,在两江合流处的铜岩下面,捞得铜人三尊,乃儒释道三圣。此事传开,土人惊诧莫名。田载闻之则大喜过望,认定天赐铜人,意在以儒释道王化边地,改良民性。于是改“人”为“仁”——古“人”“仁”两字相通——铜仁之名于是传焉——铜仁江则更名为锦江。

首任铜仁知府是智慧的——这便给后来者哪怕是弱智者为官,只要依葫芦画瓢也可以大有作为。

田载之后,有二人值得一提。

第一个名叫朱鉴,明景泰二年(一四五一年)知府。他的功劳是始筑土墙。启有四门,各覆以楼。城周七百五十八丈,三里许,连春秋战国时期的“三里之城,七里之郭”也不如,但无论怎么说,作为一个管理者,他使铜仁第一次成了一个完整的城池。

第二个值得彰扬的城建管理者是李资坤,一五四三铜仁知府。祖籍云南。他在任上,不倦修建,先是加高朱鉴所筑土墙,加以砖石。后见旧城过狭,老百姓多数住在城外,当时战祸频仍,既不安全,又不好做生意,便勘察城北空旷地方扩建新城。苦于没有资金,他便想了一个集资的办法,鼓励老百姓进城做生意,用钱购买摊点或租赁摊点。他再用这些钱来扩筑城墙九百余丈。这很有一点像今天搞的房地产滚动式开发的雏型。新城扩建了,又没加重百姓的负担,结果皆大欢喜。李资坤任上,铜仁商城已具规模。

第三个人的名字叫冯弈垣,字弱壁,广东南海人。万历辛丑年进士,官巡按御史。他之所以和铜仁发生了如此血肉相联的关系,是因了一场漫天大水,而他,又是那次巡察灾情的钦点大员。

一六〇七年夏天,铜仁古城又一次遭遇了洪水的袭击,闪电利剑般地划过古城墙,惨白的光照亮了茅屋陋巷里一张张惊惶失措的脸。霹雳一声接着一声地爆响,就像贴着城墙和屋顶滚动着无数的球状火焰,如注的大雨连日不停,平地顿时涨水三尺。大小两江洪波滔天,以鲸吞天地的气势,咆哮着汹涌着扑向城墙。

以上场景,对于铜仁古城来说,决不是第一次。我们从那些发了黄并且散发着霉味的资料中草草统计了一下,自田载建府城以来,这样的洪水发了不下二三十次。

一六〇七年夏天的洪水对于铜仁来说,是一场毁灭性的打击。大片的沃田沃土被洪水冲毁,百姓流离失所啼饥号寒;昔日雄壮的城墙已变成一片残砖碎瓦,十分之七的民居水卷沙壅,狼藉的大街小巷和河滩荒草上躺睡着奄奄一息的老百姓,青天白日有豺狗从东山上下来,拖走了一个妇女手中抱着的小孩,成阵般的乌鸦在古城的上空哇哇啼叫……

冯弈垣是聪明的。他立即下文属下,要他们规度旧址,并增扩城池,周长定为一千一百多丈,高一丈五尺有余。积若干年建城经验,城墙为双层石墙,外墙用料石浆砌,内层用平毛石干砌;地形复杂地段,一律用料石灰浆实砌。城墙厚度一般为二至三米,墙石均采取青石巨料石,灰浆为纯石灰浆。

但府库空虚,民力衰竭,这大笔城建经费从何处筹集?

矗立三江合流的江心铜崖

冯弈垣紧急上书朝廷,陈述民间苦情并阐说铜仁存亡则黔东存亡的安邦要义,发官银九百两。由于工程浩大,入难敷出,冯弈垣又号召官吏们带头以俸银捐助,兵巡佥事倪壮献、知府李琼、思南府同知陈以跃、推官徐昌期、知县杨仕汉等都带头解囊捐俸,大户和商家纷纷呼应。灾民们无钱可献,但都踊跃出力,争先恐后到工地义务劳动。由于上下齐心八方支援,第二年秋天霜叶尽染的时候,府县城墙宣告完满竣工,被洪水冲坏的简陋的排水系统比如官塘、县塘、雷家塘及西门排水沟都作了一次整修,饥寒交迫的灾民也得到了较为妥贴的安置。铜仁城大街小巷共二十二条,每一条虽然都长不足里,宽不盈丈,并且多坡梯少平直,但都用青石板铺砌,看上去也甚清爽,也甚悦人。

这是怎样的一座城呢?旧日的串楼已经撤去,加高旧城十之三,加厚十之二,建造城堞二千二百六十四层台,建造城楼大小凡十一座,其中门楼七座、角楼四座。较旧日之城广十之六,高十之三,坚固精工,宛若天造。当时喻为奇观,真个是卓冠黔中。

这是铜仁最为浩大的一次城墙建造,也是最后一次大规模的城墙建造。此后志书记载,都只在修补而已。至今,当年的断壁残垣犹存,风骨依稀可见。

明王朝在铜仁设府的目的百分之百只是从军事方面考虑,所以选择能把握整个黔东的战略要地来建城。但田载却预见了舟楫往还商旅辐辏的盛况,而且也深悟前人所建众恩堂和川主祠的良苦用心,知道唯治水和攻心才是永保铜仁城池安康的千年方略,在封建官僚中实属翘楚。

无论历经了多少次水淹,无论历经了多少次火烧,也无论历经了多少次民变,刚刚过去一两个世纪,铜仁,就成了一座响震远近的“黔东护商栈”。

穿城而过的小江

“黔东护商栈”这个称谓,它使我们想起了“清明上河图”中所描画的繁荣景象。

你看,那些穿着古代长衫的莘莘学子,那些粉面含羞的青春少女,更还有沿街叫卖的小贩和才下码头的肥头胖脑的大商……都怡然地或在江边踏春,或上东山观景,或去那青石板铺就的街巷里选购……

让我们找回那些已被湮灭了的昔日辉煌。

史志载,未有铜仁这座城池之前的宋、元时期,就有湖南、江西和四川的客商,沿着锦江水路,来到这块被朝廷羁縻着的蛮荒地域做生意,他们用陶瓷及日用品换取当地土人的桐油、花生、兽皮和一些土特产品,然后又顺水回去。来去匆匆。

铜仁建府之后,由于外商的资本启迪,促使本地一些善于理财的人氏也投身商界。过去的行商也变成了坐商,挂牌立号;本地的商人则从农村收购桐油、花生、药材、皮张等传统农副产品,集小宗为大宗,远销常德、汉口,然后购回花纱布匹、陶瓷铁锅等日用百货,运销辰、酉以及乌江流域。铜仁这一座原来的用兵之城一下子变成了黔东地区的物资集散地。这一贸易方式的开放性改变,本地商人获利日多,商业资本不断扩大,以至形成了铜仁的新老八大商号,使铜仁经济进入了一个空前的繁荣时期。

经济是城市运行的动力。

抓经济三个字看似简单,其实复杂得很。没有一个安定的经商环境,谁敢来做生意呢?没有一个诚信的品格,谁愿意与你做生意呢?说白了,不是一个礼义之邦,讲发展就是一句空话。所以随着古城建设的发展,有了府县衙门,也就有了学馆、书院,考棚、庙制,实行王化教育。

有一种文化,既不在这正统文化之内,却又是正统文化不可代替,可以让大众在目遇之成色耳闻之成声中就潜移默化了的文化。

这就要说到一个人。这个人名叫蔡潮,浙江临海人,一五一七年官至参议。他一到铜仁,就被这里的自然风光震慑了。好久好久,他才感叹了一句:“不得了,不得了。”

左右问他什么不得了了。

他说:“风景好得不得了,风景好得不得了!”

我们都听说过一句话“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一个从苏杭过来的人竟然被铜仁的边鄙风光征服了,那确实是不得了了。上有好之,下必兴焉。于是就有下级投其所好,找几个文人墨客陪同,今朝带他到这里踏春,明夕带他到那里赏月,年前节后,也曾去那山村野寨采风观俗,不用多久日子,不仅铜仁的山光水色使他一饱眼福,而且那些奇风异俗也让他惊叹不已。真有些乐不思蜀的意味。上上下下都认为他是一个玩家,殊不知他是在进行一篇大文章的构思呢。

他决定开发东山风景点和铜崖上的跨鳌亭,给远来客商和城里居民一个赏心悦目的游览地方,寓教化于悦乐,以旅游启人文。

他的这种思想后人用了七个字作了概括:“培灵秀而扶气运。”

东山为什么成了蔡潮第一个选中的景点呢?这是由它那城中之山的特殊地理位置和它那飞峙江边的灵秀形容所决定的。

它俯江壁立,峭削嶙峋。四围千峰周列,远吞汤汤两江。鸟瞰则城郭蜿蜒市尘逦迤,远眺见绿野青畴林麓烟霞。山中古木参天,峻崖拔地,有清泉之澄澈,有曲径通幽深,真乃人间至境。蔡潮爱它玲珑剔透,发银在山上修造了“澄江楼”和“川上亭”,并亲题“舞雩退思”匾额于上。

至于跨鳌亭,我们前面说过,大小二江都是发源于梵净山,重滩澎湃两百余里,到古城之南两水合流,水中突出一崖,高百余尺,呼为铜崖。

蔡潮看中的是它隐于水下的人文。

据传,崖下有洲隐于水,每逢乡试,若洲露出水面,就预兆着有人中榜。因此乡人将洲称为挂榜洲。这也正中他的心怀。于是他发银在崖上修建亭台。绿树杂花之间,山光水色之上,落成那天,他着意铺张,在亭上大宴地方科士,兴之所致,挥巨毫写下擘窠大字:跨鳌亭。

从蔡潮发端,到万历年间(一六一九年),铜仁开辟了东山、铜崖、水星阁、文笔洞等风景名胜,兴建了一批有代表性的亭、台、楼、阁。铜仁十二景横空出世。所以那时有名传遐迩的赞誉:贵州各郡邑,独美于铜仁。

诚如维克多·雨果所说,这些景点将铜仁人的“又一种思想深刻在这些建筑艺术品上”。

从西门桥看老铜仁

从清顺治到乾隆年间(一六四四—一七九五年),是铜仁古城文化建设的高潮时期。

以明永乐年间实行改土归流为分水岭,之前,梵净山区百姓的文化基础是独崇巫术,敬畏自然;之后,则是三教普施,王化巫傩的多元文化互融的形势。

且让我们走进梵净山开发的神秘历史。

铜仁古城西南去一百余里,高耸着武陵山脉的主峰——梵净山。翠峰飞峙,分为九支。中涌一峰,突兀陡绝,高千仞,宽数十丈,是山之金顶。

从万历皇帝朱翊君到清世祖福临都崇尚佛教,对反叛不止的梵净山区,他们更是主张用兵的同时宏扬佛法,促人心皈依,彻底剪除祸根。在他们的倡导下,那时的梵净山一里可见三庙,眼前香烟缭绕,耳边不绝钟鼓,朝山进香的人多如过江之鲫,诚如赐敕碑所记述的那样:“海内信奉而奔趋,不啻若云而若水;王公大人之钦谒,恒见日盛而月新。”

与腥风血雨的改土归流的政治体制推行迥然不同,佛教与民间巫傩文化的碰撞,表现得则是相当的宽松、宽容与宽恕,这大概是佛中见傩性,傩中见佛性的微妙关系化造出的微妙结果。

在这样的背景下,作为黔东政治、文化、经济中心的铜仁,它的古城建设,必然要纳入以佛教文化为中心的开发中去。那一时期,铜仁先后建造了莲池庵、飞山庙、城隍庙、龙王庙,以及万寿宫、禹王宫、川主宫、天后宫等各大庙宇和会馆。

那时铜仁的古典建筑的水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已臻至境。这些建筑皆气宇轩昂,布局严谨,飞阁流丹,雕梁画栋。

万寿宫可作为这一时期古典建筑的代表作之一。

万寿宫又名江西会馆,位在西门内。一进正殿为关公殿,左右厢房为肖、晏二公祠。二进殿为真君殿,供真主许逊;两边厢房,左为钟楼,右为鼓楼;大殿前为魁星楼。左是天符殿,右是轩辕殿。第三进乃花台、池塘,池塘上建有水榭、戏楼。第四进是观音阁,为两楼一底四角阁楼,底层为过厅,二层塑有观音菩萨金身。顶层端坐魁星神灵,檐前额题“景开十二”四个鎏金大字。如此宏伟建筑全部采用斗拱之间的巧妙衔接和精确的榫卯技艺,将整个构件结合得天衣无缝。斗拱层层重叠,均衡支撑殿宇,工匠的高超技艺非比一般。再看屋面,一色的琉璃瓦修饰,兽脊耸黛,飞檐展翅。叫人叹为观止。

从这些不同凡响的建筑群可以想见铜仁古城当时建筑工匠的水平了。

明代以前,只有着个别的工匠,而无系统的建筑业也无结伙成队的建筑队伍。明永乐以后,具体地讲就是明永乐十一年田载建府以后,建筑行业才初见端倪。最早的工匠是田载从思南方向雇请来的,因为他需要建造公署、学馆和一些祭庙等等。那时的形式还是民间的自行组织,这些木匠、石匠、泥水匠,或三个一伙,或五个一群,时聚时散时多时少,走村串寨,流动作业。他们都尊崇鲁班为祖师。长者为师傅,又称掌墨;幼者作下手,称为徒弟。师徒之间的关系有的是世代传袭,有的是族人拜继。外地师傅和本地徒弟经过了一个较长的相濡以沫的时间,娶妻生子,延师招徒,才逐步有了一种建筑的专业队伍。

老铜仁的十字街

铜仁古城建设的迅速发展和宏大的规模,确实使远近的一些能工巧匠趋之若骛。据遗老回忆和一些族谱记载,远至京城曾经参与过皇宫建造的大师级的工匠也不远万里而来,在铜仁的土地上留下了自己的长卷佳构;有的甚至就在当地安家落户,与脚下这块土地血肉相连了。现在住在河西办事处新庄村的马姓族人,他们的祖宗就是明代从云南迁居铜仁的石匠师傅,至今还保持着精湛的石工技艺。

据其传讲,那个老祖宗长得武高武大,两只手掌大如蒲扇,一块石头放在手里,一捏,就成了粉末。老祖宗的石匠手艺十分了得,最擅长的是雕龙刻凤,当时许多寺庙、会馆和学宫里面石屏上的游龙翔凤都出自他的手下,绝不比我们现在在故宫石屏上看到的龙凤呈祥逊色。那龙在水中,浪翻波涌,引吭长吟,让我们如处万钧雷霆;凤翔云霄,日丽天青,草碧花香,使我们如坐无边春风。每一个人面对着这些建筑艺术的时候,心中的所得难道就只是眼前的五彩缤纷么?

有了这一批堪称参与创建了铜仁灿烂文化的巧匠能工,铜仁的民居构建也在这一时期进入化境。

明代之前,老百姓的居住条件十分简陋,一般都是草舍茅房,土坯石屋,有的山民只能在洞穴栖身,就是一些富户大家,也不过青瓦木构而已。但到了经济和建筑都发展到了一个高潮阶段的时候,就不能同日而语了。现在留存在中南门的一些民居建筑,就是那个时代的杰出代表。这时代的民居,在结构上主要采用穿排式圆木架构,以所谓悬山顶、硬山顶和单檐式,一般辅以封火墙。老百姓称为封火桶子屋、印子屋。一家一院,前为客房,中为正房,后为配房。有二进三进,但多以四合天井为佳。每院占地面积在一百至一千以上平方米不等。楼高不超过两层。除此之外,老百姓还特别热衷于精雕细刻,那石阶,那天井,必是细凿的,饰以形神各异的图案,那挂檐,那栏杆,必是精雕的,有花鸟有虫鱼,好叫人百看不厌,也好牵人神思的。

铜仁在建城仅两三个世纪的时间内,就赶上了国内一些有着悠久历史的中原小城,考其原因,一是凭借一条连通潇湘的锦江,把黔东的经济活跃了;二是府城建设始终充分发挥自然优势,开辟以佛教文化为中心的人文景观,经济和文化,城镇和自然相濡以沫而又相得益彰。在那时,在中国土地上一下子就像铜仁这样繁华起来的古城,为数不是很多。

抗日时期修的铜仁东门桥

进入二十世纪的铜仁,一直是军阀争夺的前沿阵地,比如,周西城和李晓炎争夺贵州霸主地位的仗就在黔东打的,双方动用了四万多兵力,为时一年,致使黔东地区赤地千里,民不聊生。此后,战祸虬结,天灾频仍,铜仁凋蔽了。不过,这一个时期还是出现了一种新的东西,那就是西风东渐,古典式建筑向中西合璧式或西洋式建筑转变。主要是少数官宦和外国传教士修的公馆和教堂。我们可以从现存的陈家公馆、万家公馆、福音医院、基督教堂等建筑看到别一种文化的潜移默化。

抗日战争时期,铜仁作为大后方的一个重要城镇,许多难民和政府机关迁入,人口的突增,战略的需要,铜仁的市政建设迎来了一个小小的发展阶段。

这种发展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拓宽街道;二,修建铜—松、铜—玉两条公路。

由于上海、南京、武汉、长沙等大城市相继失守,铜仁的经济进入了一个畸形繁荣的时期,那时的大商号不下十来家,中、小商号不下四百余家,小商小贩更是遍布全城每一个角落。据说,当时铜仁的常住人口已增至三千来户,一万多人口,而且商业户占了全部人口的百分之六十。古老的铜仁的青石板小路再也走不下这种现代都市的繁华了。

一九四三年,铜仁县为了扩展城区街道,筹建了铜仁县市政建设委员会,由县长亲任主任委员,委员若干。下设工程队。另外征调附近十五华里以内的乡、镇民工予以协修,只供伙食。所需工程费用,一是由街道两旁房主担负,每市丈负担费用一千至四千元不等;二由各乡、镇筹募,每乡筹募六万元,每镇筹募十万元;无住户负责的街道,由县联社捐助。甲种路面为干线,路面扩宽七公尺,两边人行道各宽一公尺;乙种路面为联络干线,路面宽五公尺,两边人行道各宽一公尺;小巷修丙种路面,按原宽度翻修。还规定正街修暗沟,边街修明沟,两边房檐不得超过二市尺。

这次街道扩建,好像一个人暴食得了肠梗阻后的大动手术,虽说有些不情愿,但不动手术就得死人,所以上下齐心,排除干扰,一年后街道扩建工程竣工。

铜仁狭窄的青石板路变成了较为宽直的三合土路,拥挤现象初步得到改善。

城镇管理工作有了进步的明显标志是,在中南门月亮坝、便水门罗家坝、西门内龙井巷、下南门内杀牛坳、下南门对河桐梓巷等处开辟了综合性农贸市场,为以后的市镇建设铺开了一个摊子,哪怕只是一个破旧不堪的摊子,有总比没有要强。

一九四二年,日寇进逼湘西。为适应战争需要,决定修通铜仁一玉屏、铜仁一松桃对外公路两条。明、清时期,铜仁对外主要依靠锦江航运的同时也修有对外陆路六条,称驿道,也称官道,宽三至五尺不等。强敌压境,现有的交通设施很难保证即将开始的大会战,所以征调民工几十万,突击建修这两条战略公路,全长一百七十公里。一九四三年,铜—玉公路通车,汽车第一次开进铜仁。

说到铜仁的交通,我们就想到了桥,因为铜仁是三面环水两江汇流的古城,你只要想越城池一步,便需要桥,各种各样的桥都成。

据史料记载,明清时,铜仁大小江上即架桥两座,设渡口、码头七处,方便城里居民出城和外地客商停泊货船。当然那种桥是非常简陋的。抗战时期,因为战争需要,建东门公路大桥,同时,为了躲避敌机轰炸,便于疏散,在中南门、后水门、西门置架浮桥三座。

东门大桥建于一九四一年春天,历时三年通车。由铜仁人徐世祖土木工程师组织施工。全长一百六十二米,宽七米,分五跨,每跨二十五米,江中筑有四个高十一米的料石墩,南北两端有三顶各长十公尺的石拱引桥。此桥是当时贵州山区仅见的公路桥之一。

至于浮桥,我们现在还可以从照片上看出规模。那是几十只船在江面固定排列,上面铺以木板而成。有些像赤壁之战曹操的连环战船,很别致也很气势的。看着这桥的泛了黄的照片,我们的耳边就会响起拉长了的凄厉的警报叫声,我们的眼前就会浮现出惊惶失措的男女老幼,从这样的浮桥上跑向城郊。杂沓的脚步声里,桥在晃荡,在呜咽,但却坚强地守在自己的岗位上,让人们穿过危险。看着这样的桥,不由不让你有些伤心,不由不让你感慨万千。

铜仁西门老码头

是的,这一时期的建设,都是为了一场全民同仇敌忾的战争服务的。我们面对的敌人是世界上最野蛮、最残酷、最丧心病狂的日本法西斯强盗。那时的城镇建设者和城镇管理者,在最艰难的境况下,为发展铜仁经济支援抗战,为了帮助铜仁人民逃避敌人的屠杀,他们作出了贡献!

悲壮的贡献!

透过历史的烟尘,我们看见一个消逝了的铜仁。对于我们来说,这是一个重新发现的世界。

重新发现了的世界会教给我们一些建设铜仁、改造铜仁的智慧,会让我们透过曾经出现过的层层误区,更加勇敢也更加清醒地向未来寻觅。

我们接下的岂止是一座桥城,一座钓都,一座美丽的山水之城?不,我们接下的是那种生生不息的精神。

佛说生命能够轮回。一个地方也属于生命,也会轮回。铜仁,一个明代建府的边远小城,六百余年来魔幻了岂止数百计次。

粗枝大叶地翻阅一遍铜仁的人文地图,大步流星地穿越一山两江的迷茫时空后,我们会立即在心头浮上一种莫名的惊异:铜仁地区最为显著的特征,是它那反差极大甚至相互抵触的内容,在相生相克中又融合于相辅相成。比如,一方面是名扬四海的弥勒道场佛光普照,另一方面则是原野上的血雨腥风不绝如缕;一方面是主流文化在两江之滨鲜花盛开,另一方面则是巫歌傩舞浪漫在幽林峡谷;一方面是永远的原始洪荒,长守化外之名;另一方面则是黔省文明摇篮,精英遍布天下……

太阳每天都是新的。在世界开始步入二十一这个财富世纪的时候,一个崭新的新铜仁正在振翅欲飞。

现在,当我们的步伐穿过这片武陵正源的土地时,逶迤在高岗上的南方长城遗迹,潜匿在深谷中的苗疆王城,美不胜收的十里锦江,雄奇险秀的乌江山峡,以及这里随处都在的奇山、异石、溶洞、暗河,以及这里放眼便是的小桥、流水、田园、牧歌……所有的一切都会令我们浮想联翩,让我们的灵魂在白云蓝天下自由而刺激的飞翔。

老铜仁的小巷

黔说·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