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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家马得与贵阳的碎话
所属图书:《文化名人与贵阳》 出版日期:2014-07-01文章字数:3040字

画家马得与贵阳的碎话

冒雨往青云路书市寻访《周作人日记》,不获,归经中华南路达德学校旧址,顺便进去一看。院内新开一家书店,名“达德书苑”。店堂不广,然好书甚多。我看中几种,以囊俭,仅购新版沈从文《花花朵朵·坛坛罐罐》及四年前出版的马得《画戏话戏》二种。《画戏话戏》,我曾从戴明贤先生处假阅作者题赠本,很喜欢,拟邮购,因循未果。不意于此得之,欣喜不置。

马得先生是戏画名家,我却知之甚晚。一九八九年,我在明贤先生家翻看他的作品剪贴簿,见到一篇《神韵独绝》,谈参观马得戏曲人物画展的感受,对马画推崇备至。马得到贵阳展画时,我还在省外读书,无缘得观。前年在外文书店见到一本一九八七年出版的《马得戏曲画选》,毫不犹豫的买了。此本收画七十六幅,其中有明贤先生文中谈到的《秋江》一幅,猜想此集的多数画作当在贵阳展过。我最喜欢《游园》一幅,这是《牡丹亭》中的故事。杜丽娘长眉入鬓,衣袂飘举,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一带碧山。青春少女的似水春愁,倾泄得淋漓尽致。我请专攻绘事的朋友临摩了一幅,悬在书房里。

马得姓高,戴师说一九八一年他在街头遇到,魁梧的身体,威严的髭须。

马得与母亲在贵阳

在瑞金北路法律书店买到一本马得随笔集《画碟余墨》,读后知道马得先生原来是学水产的,绘画是自学,没进过科班,没拜过师,全凭自己的勤奋成为优秀的画家。抗日战争期间,马得流亡贵阳,住了七年。在贵阳,他与人合办宣传抗战的通俗画报,又在陈恒安先生担任馆长的贵州艺术馆当干事。恒安先生借给他一册版本极罕的《汉画》,他对这本书的喜爱远远超过了故宫藏画。他还对贵州少数民族民间文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经常在贵阳的街头巷尾、近郊乡场观察苗族同胞,画了很多速写,并收集了不少民间版画和苗家山歌。战后他回到原籍南京,画了几十幅《苗家山歌》(为山歌配画),发表在《新民报》副刊。一九八七年,《漫画世界》重刊了十幅。《画碟余墨》选了九幅。从画来看,造型的诡奇,线条的朴拙,手法的夸张、变异、抽象,与苗族蜡染图案有很深的关系。

离开贵阳三十多年后的一九八一年,马得故地重游,又到了重安江、镇宁、惠水等地,见到了他画过的苗族同胞,服饰没有变,花绣还是那样好看,蜡染的图案还是传统的纹样。他还特意到贵阳南门外去看了南明河、甲秀楼。从前他常在这一带写生、散步,河水的清澈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这次却大失所望,河水的污染可与南京秦淮河相比。他在《我与贵阳》一文中说:“我会再来贵阳的,再来时,贵阳一定会是个清洁美丽的城市,南明河水会更清澈宜人。”马得没有违诺,五年后他又来了,来贵阳展示他的百余个戏曲人物。不知他又去南门没有?如果去了,自然会再次失望。

《漫画情歌》,薛汕、刘稚选编,人民文学出版社二〇〇〇年六月版,购于大十字新华书店。本书收入张光宇、邹雅、窦宗淦、朋弟、孙之儁、马得六位老画家半世纪前的旧作,马得的作品是《苗家山歌》。附录中有马得跋语似的短文《老画重提》,说他是抗战时期自学画画的,那时没有条件去画素描,学构图,讲透视正规地学,只是向民间学习,具体地说是向泥玩具、剪纸、砖雕、木版年画等去学。抗战八年,他基本在贵阳度过,贵阳是他学画的“大学”。“贵州山区边远地方,多为苗族群众居住,每到社日,在贵阳街头,就见到苗族男女青年来赶集,他们多半是用马驮着木柴、土产什么的进城来出卖;妇女多半是背着竹筐,装些山货沿街叫卖,她们穿着绣花的土蓝布衣裙,打着裹腿,光脚穿着草鞋;男青年大多包着白色大头巾,如果遇到他们的节日,男女老少都会盛装打扮在喷水池边集合,热闹非凡。我常挤在人群里画速写,听他们唱山歌,山歌大多是情歌,曲调高亢、淳厚、粗犷,蕴含着率真的强烈感情。歌词中形象的比喻,奇特的想象,通过自然嗓音的表达,生动自然十分感人,我常想如果用朴实的民间剪纸或版画形式来画山歌一定很协调。那是战争年代,没有这份闲情去画,但他一直在我的心里孕育着,一直到一九四七年,时局因打内战紧张起来,那时我已复员回到南京,漫画不好画了,我便想起画‘苗家情歌’。我画得很顺手,没有框框,没有拘束,似乎是即兴的、随意的流露出来的。”《苗家山歌》共四十八幅,连载了一年多,受到了读者的喜爱,香港《华商报》转载,法国新闻处的人曾要求马得画成水墨彩色介绍到法国去。

王鲁湘教授在《漫画情歌》的题辞中说:“实在没有想到马得为苗族情歌画的插图这么精彩——恕我直言,精彩过他的戏曲人物多多!这样原始又这样现代的漫画语言实在罕见。这样稚拙又这样诗意的漫画境界过去没有,现在更没有。奇怪的是,在商业文明和市井环境中个情歌总是赤裸裸地指向性,而边鄙山野中的苗族情歌却总在热辣辣的讴歌情,纯真、热烈、爽快、执著、决绝,黑就是黑,白就是白,爱憎分明。马得用怪诞诡异的笔墨塑造照了一个远离市民社会的爱情伊甸园,童话般天真浪漫。”叶冈的序说:“这些情歌所写的男女私情,可以用得上张光宇对民间情歌的评语:‘太真切了,太美丽了,我相信世界惟有真切的情,惟有美丽的景,生命的一线得维系下去。’苗家情歌比江南情歌强烈,如马得所画的一首:‘画一对苗家青年男女相拥盟誓,歌曰:‘生要缠来死要缠,不怕雷打在眼前。雷公要打一齐打,阳间打死阴间缠。’感情之强烈,非吴侬软语可比。人物形象黑白对比强烈,极具艺术特色。”

漫画苗家情歌一

漫画苗家情歌二

漫画苗家情歌三

今天下班路上,拐进贵州人民出版社门市部,见到贵阳市档案馆编、贵州人民出版社刚刚出版的马得《漫画情歌》、黄尧《漫画贵阳》,大喜,各购两册归。

此册收黑白水墨画六十二幅、彩色水墨画三十三幅。前有《编者的话》,说市档案馆拟收集出版的漫画情歌,曾到南京图书馆、金陵图书馆、国家图书馆查找当年出版的《新民报》,但各馆收藏都不全,未能见到。后来找到马得先生工作的单位江苏省国画院,很顺利找到了年仅九旬的马得先生及其夫人陈汝勤女士。他们说明来意后,马得先生将已经交付江苏美术出版社的稿件索回,交给市档案馆,他在贵阳生活了七年,对贵阳有很深厚的感情,觉得在贵阳出版这批画意义更大。书前也有短文《老画重提》,但比人民文学版《漫画情歌》多了如下内容:“法国新闻处的人看到,曾提出要我画成水墨彩色的,介绍到法国去。用黑线条的画,改成彩色水墨画,这工程很大。接着就忙着迎接南京解放的宣传,解放后,忙革命、忙思想改造,更没有时间问画了。过了若干年,我的绘画技巧提高了,也曾试着用水墨来画过,在探索过程中用了几种不同的笔法,由于经过了几十年的变化,很难找到当年的感觉,缺乏那种带有原始意味的纯朴和拙味,所以画了一些也就放在一边了,现在把水墨画稿找出来,又补充了几幅加进去,但总觉得不理想,究竟如何,我等着大家的评议了。”显然是为了贵阳版而补充的。后面的三十三幅彩画,就是后来的尝试之作。出版这本画集本是好事,但用纸太差,两面透印,封面设计也粗俗,不能无憾。

马得在《我与贵阳》一文中说,他还画过一组《战后贵阳》,其中一幅是“城里有了公共汽车”,他把售票员画成穿着长裙的苗族姑娘,这样惹恼了一些人,说马得侮辱贵阳人。旧时代少数民族受歧视,贵州人就很敏感,怕被人“骂苗”。其实贵州能打动外地人的就是众多的少数民族,贵州与外省不同的就是因为有少数民族。时移势易,到一九八一年马得重访贵州时,着汉装的女司机便自我介绍是少数民族。今天提“多彩贵州”,打的实际就是少数民族这张牌。这组画既然引起议论,当是刊登过,不知在哪里,马得先生没说,现在也没处问了。马得先生已于二零零七仙逝。

陈恒安借给马得看的两本《汉画》

文化名人与贵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