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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齿之间的诉说
所属图书:《贵州非物质文化音乐遗产赏析》 出版日期:2014-12-01文章字数:3367字

唇齿之间的诉说

汽车疾驶在崇山峻岭间的高速公路上,初夏暖暖的阳光透过车窗洒在我的脸上,让人感到一股暖意和力量在悄然注入身体,车窗外一掠而过的风景让人目不暇接且充满期待。我们作为贵州广电台“非物质文化音乐遗产赏析”栏目组的编导、录音师一行四人,怀着急切的心情,奔赴贵州省关岭县去寻访濒危的非物质文化音乐遗产——苗族“阿江”。

关于苗族“阿江”,有关于它的记载、报道和表演并不多见,说实话,对于从事音乐编辑的我来说,确也知之不多,这也正是我对它充满期待、想要去探寻它的原因所在。

我们的汽车经过喧闹的街道,到达关岭县政府,热情的县文广局张局长早已为我们安排好了一切。为了便于我们录音,还特意找了一片绿树环绕、优美、安静的树林,当我们把录音设备架得差不多的时候,张局长引来了两个身着盛装的苗族阿妈,漂亮的苗绣让人眼前一亮。经介绍,两位老人今年都已近70高龄,尽管她们的脸上已然刻下深深的岁月沧桑,但硬朗的身板、爽朗的笑声和精美的服饰又让我们感受到她们如今生活的富足。由于两位老人的汉话不是很流畅,细心的张局长还为我们请来了对苗族“阿江”颇有研究的苗族小伙子杨竹林为我们翻译和讲解。怀着期待的心情,我迫不及待地请她们坐下来让我一睹“阿江”这个对我来说有些陌生和神秘的乐器,只见阿妈从腰间解下一个细长的、上面刻满了图案的圆筒,阿妈告诉我,这叫琴鞘,是装“阿江”用的,哦,在此之前,我早就看见了的,还以为是阿妈们服饰上的装饰品呢。我拿过来仔细观察,只见这小小的竹筒上面,刻满了花、鸟、虫、鱼、山川、河流等图案,一根细细的麻线缀着银铃和红缨吊在一端,煞是精致。阿妈从琴鞘中倒出两片形状既像竹叶又像宝剑的黄铜片,定了定神,一只手拿着铜片放在口唇之间,另一只手轻拨铜片的另一端,于是,两位苗族阿妈的故事便从她们的唇齿之间倾泻而出……

那一块小小的铜片,吹奏出的声音在我们听来只是一些高低、长短不同的节奏,似乎并不成曲调,而苗族阿妈却吹得如此认真、入神,眼中似乎还隐隐泛着泪光。经小杨给我们介绍,阿妈吹的是她小时候的苦难遭遇:三岁的时候父亲去世,跟着母亲改嫁他人,从此挨打受骂,吃不饱,穿不暖,母亲不忍看着她受继父虐待,早早地就让她嫁作人妇。原来,这些长长短短的节奏,竟是在描述一个女孩悲惨的命运,我不由得被感动和吸引了,我请求阿妈继续为我们演奏。口弦在阿妈娴熟的吹奏下,曲调似乎比刚才明亮了许多,时而悠扬婉转,时而清脆如水。小杨告诉我们,阿妈这次吹的是一首“情调”,叙述的是她在恋爱时,与情郎相约在一个星期天相见时又盼又怨、又怕又想的复杂心理。我被阿妈如怨如诉的乐声深深地打动了,我请求阿妈再为我们演奏,这次,阿妈的吹奏时而如疾风,时而似马嘶,时而又婉转如鸟鸣,时而又缠绵似流水。小杨说,这首叫“舞笙曲”,是表现青年男女在跳花场上载歌载舞,尽情欢乐的场景。

看着阿妈的演奏,感受着乐曲的气魄,我还是似懂非懂,我问阿妈是不是所有人吹的曲调都是一样的,说的都是同样的道理和故事?阿妈笑着说:不是的,各有各的不同。可我始终还是不明白那一小块不到三寸长的簧片怎能说出那么多的故事,而且似乎这里的她们人人都懂得说的是什么,看着我满怀疑问和惊叹,小杨细细地给我们介绍了起来:在五千多年前的“蚩尤”时代,苗族乐器以吹“口哨”为主,伴随着铜器的产生,苗族人民制造出了自己的乐器——“阿江”,也就是现在我们说的“口弦”。

“阿江”的起源比芦笙、口琴等苗族乐器还早,芦笙、口琴用的铜片,实质上就是“阿江”改造而来的。在苗族漫长的生存发展的岁月里,苗族祖先从黄河一带迁徙到南方,迁徙中与自然环境、部落之间抗争,逐步形成了特有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乐器与武器密不可分,苗族祖先在战争中用乐器传递信息,传递在生存发展中的喜怒哀乐。苗族“阿江”是苗族最古老的乐器,伴随着铜器的产生而产生,发展于元朝。宋朝后期,蒙古人入侵,建立元朝。为了镇压当地百姓的反抗,蒙古统治者规定一个村寨只允许用一把菜刀,避免被侵占后的百姓们用作起义的武器,同时还限制了人们的人身自由和言论自由。但为了反抗,被侵占的各族人民纷纷采用不同的方式进行联络,例如,汉族人民在月饼里包上纸条,农历八月十五赠送他人,约定反抗起义时间等。因“阿江”发声低沉,音量极小,只能在夜深人静或人较少时候听得见,所以在苗族地区,苗族先民们利用祖先发明的“阿江”作为传递信号的工具之一。

在历史变迁中,“阿江”用作苗族部落战争中庆功报喜的乐器,后逐渐演变为苗族青年表情达爱的乐器。“阿江”呈剑型,在剑上凿出吹奏和弹奏的簧片,这种既能吹奏、又能弹奏的乐器,当初是为了用来传递信息,用来表达自己对故土的思念,后来衍变为青年男女们把它作为爱情的信物珍存。苗族男青年们人人都会制作“阿江”,当男青年有了自己心仪的女孩后,他就会自制一个“阿江”送给这个女孩,琴片的工艺和琴鞘上的花纹图案都能表达这个男青年对女孩的爱慕程度,越是喜欢的,“阿江”制作工艺就越讲究,花纹图案雕刻就越精细,有的还在琴鞘上刻上表情达意的文字。如果女方也有意的,女孩就会收下男孩制作的“阿江”,“阿江”,象征着男女双方的心,收下“阿江”的,即为彼此把心交给对方,“阿江”就像是留下了一个“把柄”,所以送“阿江”又称为“丢把瓶(柄)”。大村小寨苗族姑娘个个出来都有一把属于自己的“阿江”,都能吹奏出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情爱。“丢把瓶(柄)”之后,男女双方就用之发送约会的信号。夜深人静后,小伙子会在姑娘的房前屋后等待,听不见姑娘低诉低唤的琴声,就不得进门,一直等下去,直到听到姑娘的“阿江”琴声,才能欢喜而入。或者听到姑娘的“阿江”琴声后,小伙子就吹起自制的竹箫,用箫声告知姑娘自己已等待多时。

“阿江”是苗语称呼,汉语称“口弦或口弹琴”,它由琴片和琴鞘组成,琴片用纯黄铜制作而成,一长一短,苗族俗称为“一公一母”,实际上就是相对的高音、低音,长一些的是低音,多代表忧伤的情绪,短一些的是高音,则表达的是欢乐的情绪。苗族人制作口弦时,先把纯黄铜放在火上烤,火不能大不能小,火大了,烤出来的铜不能发声或发声不好,烤微热透后,用锤子捶成薄片,再用锉子锉成宝剑状,将距离顶部1厘米的地方平均分为三段,在分割点划出两条斜线相交于距“剑身”底部0.5厘米处,用小刀顺着划线处切开,形成一个三角形的可以自由活动的振动片,这是口弦的主体部分。琴鞘常用金竹制作,选取直径1厘米左右的一节金竹用锯子锯成自己所需的长度,在表面用小刀刻上各种花纹,竹子接头处凿一个孔,再用一根绳子的一头把琴片拴起来放在琴鞘里,由于这是苗族妇女随身携带之物,通常会在另一头拴上一些装饰品以示美观。吹奏“阿江”时,通常是左手拿琴柄,把有琴弦的部分放进口中,右手伸出拇指轻弹振动片,用呼吸气流变调。“阿江”发音单纯低沉,根据吹奏者的心情而定,用气流的轻、重、缓、急对声音和音调进行控制发出音乐,高兴时,音调高、节奏快;悲伤时,音调低沉,节奏缓慢。口弦发音犹如黄河呜咽低沉、山涧溪流细语、林中雀声清脆,低沉婉丽,清脆流畅。由于“阿江”只限于吹奏低音曲调,所以只能在安静环境中吹奏,一般在孤独的时候或在清净的刺绣场合吹奏。但是最有意义的是“跳花”或“跳场”的晚上,苗族青年男女常以吹奏“阿江”的方式幽会情侣。有趣的是,“阿江”在长期的流传过程中,秉承着一个原则就是“传女不传男”,所以,每位苗族女子都是吹“阿江”的高手,大家在劳动中吹奏,在生活中吹奏,表达着她们的喜怒哀乐。而也正是由于它这种特殊的传承方式和演奏方式,又使得人们对它了解甚少。

听了小杨的介绍,我终于明白,有了“蚩尤”,就有了“阿江”,有了苗族的迁徙和部落间的战争,就有了“阿江”,形如宝剑的“阿江”,象征着苗族的起源、发展和繁荣。“阿江”竟有着如此深厚的历史渊源,我再一次地被震撼了,再一次被苗族这个古老民族博大精深的音律、韵律所折服,对它,我心中充满无限的敬仰之情。怀揣着这种敬意,我们告别了张局长、小杨和两位阿妈结束了我们这一次的探寻之旅,坐在回程的车上,脑海中总是浮动着那“口弦”低低浅浅的音韵,让我不禁想起诗人普驰达岭的诗句:

贵州非物质文化音乐遗产赏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