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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岜——溶洞里的欢舞
所属图书:《龙里记忆:非物质文化遗产篇》 出版日期:2017-12-01文章字数:2459字

数岜——溶洞里的欢舞

“数岜”是黔中一支自称“摩若”的苗族在春节举行的盛大聚会,这是一个令人难忘、让人思念的相聚。“摩若”苗族青年最是向往与期待“数岜”。

“摩若”主要居住在龙里、惠水、花溪的交界地带,“摩若”是这支苗族的自我称谓。“摩”在他们的语言里有两层意思,一是苗族,二是民族;“若”在苗语中是山林之意。环视自己特殊的居住环境,高山苍莽,古树成林,沟深洞幽,因而以“摩若”自谓。他们将自己的居住地泛称“摩觉摩若”。和“摩若”居住相邻的两支苗族,一支自称“摩白”,另一支自称“摩掌”。“摩白”之意是山坡上的苗族,这支苗族主要居住在龙里的高山台地之上。“摩掌”之意为田坝上的苗族,居住的地方总有开阔的平地,有大块的稻田。

“依山而存,靠山庇护,和山感应。于是,有后生们的延续和茂盛。”因而,对山尊重,对山膜拜,对山崇敬。山里有洞,洞内有灵。十万年前,他们咿呀学语时,赤体屈身走入洞里,山洞给了他们居所;他们挺身从洞里走出来,白天引黄河之水滋养五谷,夜里静听黄河奔腾咆哮。黄龙怒吼,泛滥成灾,苗人不能与水为伴,长途万里迁徙,来到山里。爬千山越万岭,蹚河涉溪,千年疲惫而来,舍不去的只有祀祖的高高的把牙竿、负重背负在女人身上的背牌、聚会欢舞的伴奏乐器——芦笙。

来到“摩觉摩若”,有群山阻隔,有丛林遮蔽。然而,这是一片虎豹出没之地,不得已,只得栖身溶洞,这群万年前从山洞里走出来的生灵又回归到山洞里去。当田地开垦出来,当第一个木屋盖上山里特有的茅草之后,山寨在“摩觉摩若”出现了。山洞终究只是人类一时的栖息之地,然而,摩若苗族却对山洞情有独钟、依恋万分。紫云的一个山洞里有一个村寨,听说政府曾经给寨里村民修建房屋,让他们搬出山洞来居住。可是他们在政府修的房屋里住的时间却不长,又都回到山洞里去。很想去探寻个中原因,然而亚鲁王的调查催促着我,只得停步在一里之外遥望幽深的山洞。

摩若苗族和紫云的苗族同样唱颂亚鲁,铭记亚鲁因战争不得不带着族人离开格洛格桑,进入虎狼之地,寄宿到野兽不敢进入的幽深山洞里。是山洞给他们安身立命,因此他们认为山洞有灵,在山洞里居住,有神灵护佑,野兽不敢在这里张牙舞爪。摩若一直传唱着的《数岜史诗》是这样描述山洞的来历的:洪水来洪水淹没“戈摩弋肚”(地名:谷孟果里),母龙感觉不对,用身子钻出洞来,让洪水消散……

山洞通向龙海世界,连接着神灵,山洞曾经给人类以居所,摩若苗族依恋山洞,搬出山洞后,每年春节,人们都要到山洞里去拜望,去歌去舞,去吹芦笙。一位叫钗吴钗查的人敢为人先,杀一头黄牛去祭拜先人曾经居住过的果里洞,号召人们正月初五去那里吃牛肉,喝牛汤,吹芦笙,人们都去了。从此,每年正月初五,虽然没有了牛肉,也没有了牛汤,但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去果里洞聚会,男女青年更是将此视为寻觅情侣、张扬爱情的重要场所。女的精心打扮,身穿百褶裙,头戴花帕,耳缀玲珑环,手套银手镯,背负传说千年的苗王印——背牌;男的穿长衫或长袍,吹着千古不变的芦笙,从四面八方汇合而来,歌与舞在山洞里交融。夜幕降临,人们才退出山洞,借宿于果里或附近的村寨,继续长歌诉情,直到旭日东升,对唱的男女还不肯停下缠绵的情歌。

人们把这样的聚会称为“数岜”,“数”有玩耍、观赏的意思,“岜”不言而喻指山洞。摩若对外习惯把“数岜”称为跳洞。数岜竟有如此强大的引力,把所有的男女青年都吸引过去,让他们通宵达旦地激情歌唱爱情。一个这样的数岜太少,于是杉坪也兴起了数岜,再后来,又兴起了甘掌数岜、克里数岜、北巩数岜、大关山数岜和马吃水数岜。

时光荏苒,数百上千年过去,人们不再到山洞里跳芦笙舞,苗族社会的第一个“数岜”的果里洞也把吹芦笙的活动改到了村边的斗牛场进行。以为会坚守着先人的约定俗成,把数岜坚持下去的马吃水跳洞,也于1993年把芦笙吹出了山洞,吹到了比孟的旷野上,之后再没有人入洞里去吹芦笙了。

或许是一种哲学定理在不断地否定,然后又在不断地肯定,就如摩若这支苗族一样,十万年前,他们的先人住进了山洞里,之后出来了,长途跋涉迁徙栖居贵州的深山,不得已又住进了山洞。他们在山洞里“数岜”数百年,20世纪80年代,突破“相沿成习”,开始拒绝继续“数岜”,走出山洞来,在光芒照射的大地上踩着芦笙韵律欢舞,这不再称为数岜,而称为数仲,对外称为跳月。然而有人来探寻这欢乐中激情张扬的跳月的历史时,摩若苗族很自然地联系起“数岜”。爱歌喜舞的摩若,抑不住心中跳动的歌,禁不住芦笙声韵还在震动的舞动过千万次善于跳动的脚趾,于是终止了20年的果里跳洞又得以再次恢复。

再次呈现的“数岜”的影像冲击效果极好,多重曝光,使得各级媒体争相报道,探幽揭秘。“我们的精神家园2011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摄影大展”上,冯涛的《苗族古歌——跳洞》获优秀作品。2011年9月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中国民俗摄影协会主办的第七届国际民俗摄影“人类贡献奖”年赛在昆明举行,吴东俊的作品《苗族跳洞》荣获文献奖。照片所表现出的意境壮美、深沉、神奇,引人遐思,给人启迪,人们于是对数岜兴致更浓了。

相去20年,摩若苗族重新审视数岜,何以如此让人寻踪不止?数岜时芦笙吹奏和手舞足蹈,本来是苗族男女青年一种独特的爱慕表达,情与爱在这样的歌舞中尽情张扬。今年,果里苗寨又接力祖先钗吴钗查,杀黄牛来顶礼膜拜数岜的山洞。这是我所见到的最壮观的一次数岜,山洞被芦笙共鸣,人们在这里重拾往事。吹芦笙的男人,手拉手欢跳的女人,都是结了婚的,20年前,这个山洞里没有容纳过这样的情状。那个时代,结了婚的都规纪地把芦笙束之高楼,女的把百褶裙珍藏箱底,整个数岜场景是年轻人的舞台。而这一次,整个数岜全属于婚后的人们在充当角色,没有看见几个年轻的面孔,没有一对情侣以芦笙为媒传情。

或许,每一个创造,每一次伟大的复兴,都由有阅历的中年人来引领。或许明年,或者几年之后,整个数岜又都全属于年轻人,就像人们终止数岜20年,又重新来拾起这个能让世人震撼的活动。年轻的人们还会以吹奏芦笙来审定爱情吗,年轻人的欢乐还会以古老的苗族歌舞来认定吗?

龙里记忆:非物质文化遗产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