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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甚碧让”:远古的传承
所属图书:《龙里记忆:非物质文化遗产篇》 出版日期:2017-12-01文章字数:4679字

草原“甚碧让”:远古的传承

高高的马郎坡上,云遮雾绕深处的苗族,一直延续着远古的“甚碧让”活动。“甚碧让”是草原苗族“跳月”活动的苗语音译,“甚”是当地苗语,翻译成汉语就是“看”“望”“(参与)跳”的意思,在众多的苗语词汇里,很难找到像“甚”这样一个对应这么多项汉语意思的词了。一个“甚”字,把当地苗族“跳月”的舞者、参与者和前来观看的观众的“活动”全部概括进去了。民族文化生存和发展有其独特的生态环境,不论是季节、场地、服饰、乐器、舞姿及民俗等,都有其独特的意义。透过“甚碧让”,你才能感受苗族这个远古走来的民族在传承和保卫自己文化上的执着与坚强。苗族“甚碧让”活动从每年农历的正月初二开始,至正月十二,历时十天。从龙山镇最东边与贵定交界的桥尾村开始,跳月场一直往西移,直跳到最西边与贵阳相邻的城兴村结束。透视这一传统的文化现象,我们能发现些什么呢?

“牌”:一条舞动的直线

翻开新版的龙里县行政区域图,我们惊奇地发现,从龙山镇东部的桥尾村岩脚寨到西部的金谷村谷朗寨,两点连上一条线,这条线几乎与纬度线平行,贴近这条直线,不仅是黔中高原上横亘凸起的高山台地草原,而且几乎都是苗族村寨,海拔在1500米以上。最东边的是桥尾村一个叫作“苗庄”的寨子,现在这寨子一户苗族也没有了,但是,经了解,这个小小的村落,曾经有一支苗族居住,故而得名。这支苗族就是“白裙苗”,广泛分布在这条“线”上。因为地势高,其他苗族称其为“蒙白”(高山上的苗族)。“白裙苗”的语言属于苗语西部方言惠水次方言北部土语,他们也自称为“蒙白”,汉族称其为“白裙苗”,与龙里县境内湾滩河镇羊场片区的“蒙长”和摆省片区的“梦绕”是近亲。“苗庄”往西延伸,沿线分布着“甚碧让”的四个“场”,其中草原片区上、中、下“三牌”各有一个“场”。关于“牌”之说法,由何本方、李树权等主编的《中国古代生活词典》(沈阳出版社,2003年版)一书中“门牌”一条有基本定义:“清代用保甲法编制户口,维持治安,防止人民反抗,乾隆时更加严厉,不论城乡,每十户为一牌,立一牌头,十牌为一甲,立一甲长,十甲为一保,立一保长,其户籍曰保甲册,其基本在于门牌,每户给印信纸牌一张,上写户主姓名,丁男口数,外出注明所往,入则注其所来,月底令保长出具无事甘结,报关备查,门牌揭于每户门上,以便勾稽人口动静。”《龙里县志》载:“东苗三牌,领九寨,治所在今摆省乡。”县志上说到的“牌”,范围应更大,包含现湾滩河至龙山镇苗族居住的广袤区域。而草原苗族所说的“牌”是有明确地域界限的,其范围要小得多。例如,“上牌”专指龙山镇前进、大谷两村。“中牌”主要是该镇高峰、幸福两村,延伸到羊蓬、朵花。“下牌”主要是城兴村、塘兴村,延伸到金谷村。这条“线”再往西延伸可到贵阳市花溪区的黔陶、青岩以及燕楼、党武,那里是草原“蒙白”迁徙之前长期居住的地方。现在,草原上的苗族老人去世时,祭祀师(俗称鬼师)给亡灵开路,就“送”到青岩一带与先祖团聚。

“牌”与“场”有十分密切的关系,牌里有场,场体现出牌内人们的亲疏度。虽有主次,但交流频繁。每年草原上参加上、中、下“三牌”跳月的人数多达一两千人,观看的人数达到上万人次。吸引众多国内外的摄影家和民俗学者、专家前来调研和采风,对研究苗族的历史和民俗有较高的价值。

“甚碧让”:文献里的好舞者

苗族跳月历史悠久,据清朝《贵阳府志》第八十八卷《苗蛮传》记:“盖上世贵州地常为声名文物之邦,故其君长与帝室联姻。及蚩尤代炎帝为政,尚利好杀,不耻淫奔,民间化之,于是,跳月、劫夺之风起矣。”“白苗……在龙里者居东苗坡上、中、下三牌,大小谷朗诸寨……罗子科头赤足,妇人盘髻长簪。每岁孟春,男女会于野,谓之跳月,择平地为跳场,鲜衣艳妆,男吹芦笙,女振响铃,旋跃终日……”《续文献通考·乐考十》引清田雯《黔书》:“每岁孟春,苗之男女,相率跳月,男吹笙于前以为导,女振铃以应之。”清陆次云《跳月记》:“苗人之婚礼,曰跳月。跳月者,及春而跳舞求偶也。”蔡东藩《清史通俗演义》第四十二回:“后人陈云伯留有长歌一阕,赞龙幺妹道……功成归去定何如,跳月姻缘梦有无?”

从文献资料记载中看出,苗族跳月历史可追溯到上古时期,可以说,有了苗族就有了跳月。“甚碧让”是苗族社会一项十分重要的社会活动,从城兴村等鲊组苗寨的《苗族酒歌》里可见一斑。

1.腊壤(正月)咛(的)咖兄(初始)

2.港张(本地)咛(的)感(肉)敬(酒)楞(到)泵早(各家)

3.达喜(大家)阿马咛(还没得)跟(窜走)周(周、齐、全部之意)

4.必胆必壤(跳园活动)脚(就)架阿兄(开始)

5.旦毕(上排)咛(的)必壤(跳园)阿马咛(还没得)笙(看、跳、玩)娆(好、尽兴)

6.脚(就)咖朗(转到)晚喽(王寨)咛(的)必胆(跳园)

7.哈呐(我们)咛(的)卯咖(亲戚)阿马咛(还没有)阁(走访)周(周、全部)

8.见卖(很快)脚(就)隔朗(轮到)哈张(我们这里、跳园冲)蜡(了,语气词)

9.马波(不晓得,不知道)假敬(酒歌手)阿马咛(还没得)灿(散)

10.必胆必壤(跳园)就(就)阿酷傻赖(扫尾)

11.锅农(你们)渐(忙)步步(很、非常),锅腊(他们)谋(走)柔柔(渐渐)

12.达喜(大家)啦(都)责脚(忙活)阿兄搞(农业生产)

汉语大意:“正月佳节伊始,本地各家都要请去品酒尝肉,大家还没走周(到)每一户,跳园活动就开始了,上牌的跳园还没有尽兴,就转到王寨(中牌)去跳了,我们还没来得及走访全部亲戚,很快就轮到我们跳园冲(下牌)跳园了,时间过得飞快啊,不知不觉酒歌没唱结束,跳园活动就已接近尾声,你们急匆匆,人渐走渐远,真舍不得分手啊,其实大家都很忙,要去准备迎接新一年的生产了。”

这首草原苗族跳月歌,把春节当地跳月场地、时间、内容和人们的心灵感慨展示给我们,仿佛看见草原上苗家人新春佳节里享受生活的场景:优哉游哉、浪漫悠闲、丰富多彩的生活。

高山斗牛场:“甚碧让”的舞伴

草原苗族居住在龙山镇南部的万亩高山台地草原腹地。境内高山台地和深沟峡谷交错,位于北纬26°18′~26°24′之间。东邻龙里县冠山街道办事处,南临龙里县湾滩河镇,西面紧邻贵阳市花溪区,北接龙里县谷脚镇,是龙里县南部片区通往县城和省城贵阳的北大门。平均海拔1500米,属亚热带季风湿润气候,年平均气温12℃,年平均降雨量为1050毫米。特殊的居住环境造就了独特的民族文化以及丰富的人文资源。

高山台地上的草原苗族大多聚居,斗牛和跳月是他们历史文化传承的主要载体。每个“牌”不仅有自己的跳月场,而且还建有斗牛场,斗牛场和跳月场相距不远,都是相伴而存。一边是男子及老年人敲牛祭祖诵经的斗牛场圣地,一边是年轻人和妇女起舞对歌的跳月花场。两者交相辉映、相得益彰。草原苗族所称的斗牛场和一般意义上的斗牛娱乐场不同。他们的斗牛场承载着祭祖祭祀的功能。这个场地,前来参与角斗的牛都是日后用来敲祭祖宗的打牛。一般娱乐打斗表演或竞技比赛的牛,都不准进这类斗牛场。酷爱斗牛的苗家人,为了满足斗牛娱乐需要,就在该祭祀斗牛场附近或周边村寨另建斗牛娱乐场,当地苗族统称为“草坡场”。这类草坡场在农历七八月份开打,各地各类牛都可以拉来打斗娱乐。

马郎房:“甚碧让”留下的喜悦和伤痛

草原上的苗族,在三四十年以前,还有住“马郎房”习俗。这是一栋建在村寨边上的两小层的茅草屋,建造者是家有女孩的父母亲们。当十四五岁、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开始谈情说爱时,她们聚集在一起,晚上抱来自家被子,三五人相邀,到马郎房睡觉。如果有哪个女孩恋爱了,她也可以邀约男朋友一起住,多人谈有男朋友的,也可以各约各的男朋友,多人一起住,天亮就撤离。这是“甚碧让”的延续和升华,也是女孩们走近婚姻殿堂的前奏。相会是喜悦的,但是,它也留给不少少女难以言说的痛楚。在插入云端的高山台地村寨,交通不畅,对外交流交往少,形成一个单一的姻亲集团。长期的小范围通婚和恶劣的生存环境,也是这些苗族同胞身形瘦小者较多的原因。改革开放后,这一习俗被革掉了,那些陈规陋习被现代文明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两个跳月:春播与秋收的交织

草原苗族跳月活动有两种形式,一种是白天跳的,称为“甚碧让”,即“跳月”,另一种是晚上跳的,称为“跳米花月”,苗语叫“甚碧让改地腊”。文献资料主要涉及白天的活动,实际上,晚上的“甚碧让”同样非常精彩浪漫。

白天“甚碧让”主要是在春节期间进行。四个“跳月场”,自东往西走,第一个在桥尾村岩脚寨,距龙里县城20多公里。场主岩脚寨。每年的正月初二开始预热,初三初四正场,现在很少跳了。第二个场是在前进村的野猪关(地名)附近草坪。距龙里县城10余公里,初五预热,初六初七正场。场主是前进村下坎泥寨。第三个在幸福村的王寨坪,距龙里县城18公里。初八预热,初九初十正场。场主就是王寨。第四个在城兴村的跳月冲,距龙里县城近20公里。初九预热,初十至十二正场,场主是城兴村的等鲊寨。第四个场地为收官自作,是最热闹的,这个场地比别的场地要多玩一天。

跳月的时候,姑娘和小伙子都要穿上一年当中最美丽、最华贵的服饰,女生服饰为头上戴银钗、银蛋、银锥,耳朵戴银耳坠,颈上套银项圈,手腕戴银手镯,肩上披刺绣的花牌,腰间系刺绣的花腰带,小腿包刺绣的花布。男生穿长衫两件(外为黑色或蓝色,里为白色),颈上套银项圈,背部套刺绣的背牌,腰系绣花的腰带。

跳月时,女生少则2人,多则10余人排成一排走在前头,男生吹芦笙也排成一排跳在后头。男女都根据芦笙的曲调和节奏,很协调地往前吹笙和跳舞。跳月吹的芦笙共有七首曲子,三步曲、五步曲和最后退场曲较短,第四曲一般,第五、第六曲比较长。参加跳月的队伍很多,各支队伍统一吹各自的调。可以反复吹。进场跳月的均为刚结婚未生子和未婚男女青年,父母及兄嫂为其穿着打扮、安排生活、看管物品,并站在跳月场的场边上观看。跳月活动的时间是整天。每个跳月场开年跳月的第一天,都由场主村寨的年轻人先进场跳一圈或三圈,其他外来村寨的队伍才能进场。最后一天,外来的男青年穿上红袍或黄袍按进场时的反方向跳三圈后离场,离场后年内不能再入此场跳月,只能等来年。散场时,穿着红、黄袍的小伙子们最亲的姑妈姑婆等要来“抢”红、黄袍。有时还会发生扯皮纠纷。被抢到的客人就领着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去亲戚家。下午或晚上串亲戚也是跳月的一项重要内容,就是远方来的客人吹着芦笙到寨子上或周边的亲戚家,只要沾亲带故的人家都必须要到,吹着芦笙进家后,在大厅跳一曲,然后吃饭喝酒,接着又走第二家、第三家一直要走完这个寨子的亲戚家为止。亲戚多的要走到深更半夜才结束。但是,不管走多远,出多久,都要回到抢到红、黄袍的亲戚家住宿。

跳米花月。每年的农历六月和七月,在有月光的晚上,姑娘们和小伙们出门,一路笙一路歌,一路口哨一路木叶。

米花园在跳月场附近三五百米的一块平地上,青年人着盛装,男子吹笙,女子跳舞。米花园也是草原苗族男女青年社交的平台,选择在稻谷扬花受粉季节,昭示人类的繁衍与自然物的生长同步同理,和谐共生。其芦笙舞步与春节跳月是一样的。只是服装没有太多讲究。

外出潮:民族文化传承困境

跳月虽然历史久远,源于上古时期的蚩尤部落集团,但至今日,却呈日渐衰落之势。年轻人无奈中蜻蜓点水似的学习,小伙子吹着不完整的芦笙曲调,姑娘们拿着看不懂图案的刺绣,摄影者摆弄着违背原意的造型,还有人不学无术,高谈着道听途说、随意发挥的故事传说,这一切隐隐透出少许的担忧。有一句话说“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跳月这朵原生态的奇葩,在今天的外出大潮中,文化传承会画上句号吗?

龙里记忆:非物质文化遗产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