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椎牛来历

Ad Ntongd Nongx Niex Ghob Gind

苗族椎牛祭祖由来已久，因地域差异，椎牛来历在黔东北和湘西民间祭祀与传说中有四个不同的版本。

一、ned ghunb mat ghuoud ^[1] 槃瓠的传说

苗族古经《开天辟地》如是说：

古时候神犬翼落为皇帝打仗，非常勇敢，立了大功，皇帝奖赏翼落，将女儿（神母）许配给它。神母与翼落婚后生了六男六女，儿女们长大后经常问父亲是谁。一天，水牛笑着对他们说：“你们到处打听父亲，它就是天天跟你们上山的那条犬！”说完又大笑不止。兄妹们羞怒之下，一刀把神犬翼落杀了。神母回来知道子女们杀了他们的父亲，气得要杀儿女祭翼落。舅父听说后出面调解，事因水牛而起，杀水牛来祭祀神犬。从那以后，杀牛祭祖便成了苗族风俗，从古沿袭至今。

关于槃瓠（神犬）的传说，最早见于文字记载的是东汉应劭的《风俗通义》：“高辛之犬槃瓠，讨灭犬戎，高辛以女妻之，封槃瓠氏。”犬怎么能讨灭犬戎？这显然是原始狩猎时代某些部落对犬的崇拜。南朝范晔在其《后汉书》中写道：“昔高辛氏有犬戎之寇，帝患其侵暴，而征伐不克。乃访募天下有能得犬戎之将吴将军头者，赐黄金千镒，邑万家，又妻以少女。时帝有畜狗，其毛五采，名曰‘槃瓠’。下令之后，槃瓠逐衔人头造阙下。群臣怪而诊之，乃吴将军首也。帝大喜，而计槃瓠不可妻之以女，又无封爵之道，议欲有报而未知所宜。女闻之，以为帝皇下令，不可违信，因请行。帝不得已，乃以女配槃瓠。槃瓠得女，负而走入南山，止石室中。所处险绝，人迹不至……经三年，生子一十二人，六男六女。槃瓠死后，因自相夫妻。织绩木皮，染以草实，好五色衣服，制裁皆有尾形。其后滋蔓，号曰蛮夷。”清代陆次云在其《峒溪纤志》一书中写道：“苗人，槃瓠之种落也。帝喾高辛以槃瓠为歼溪蛮之功，封其地，妻以女，生六男六女，而为诸苗祖。尽夜郎境多有之……以十月朔为大节。岁首祭槃瓠，揉杂鱼肉于木槽，扣槽群号以为礼。”史籍所载槃瓠与公主之传说，表明在原始社会母权制时代人们只知其母，不知其父。槃瓠的传说，在贵州省松桃苗区和湘西大部分地区普遍流传。

二、lioub doul lioub nqiet ^[8] 留豆留且索供水牛

《苗族创世纪》 ^[9] 记述：

三、大力与水牛巴普的传说 ^[13]

很久以前，有两兄弟，哥哥叫大布，弟弟叫大力。他家喂有一头水牛取名“巴普”。犁田犁土，收割庄稼，日子还过得去。说到那头水牛，有一个美丽的传说。

大布娶得老婆了，早晨太阳出来好高还不起床，慢慢懒惰了。说来也巧，大布懒了，巴普也不听他的话了，他一挨近，巴普就抵他、踢他。大力是一个勤快的人，一靠近巴普身边，巴普就甩尾巴，伸舌头舔他。

从那时起，田土活路，全丢给大力一个人做，大布只拣些轻活干。大布又听他老婆挑拨，慢慢恨起大力来。房屋家产都被大布抢占了，大力和巴普只好住茅屋。他们白天一道犁田犁土，晚上住在一起，心情也还舒畅。一天夜晚，月亮出来了，月光洒在地上，到处都听见纺织娘唱歌说话。巴普开口对大力说：“我看你衣服脏了没人帮洗，裤子破了没人帮补，你找一个老婆才好。”大力听见巴普说话了，又惊又喜。接着他叹了口气说：“我这么穷，哪个肯嫁给我？”“如果你想娶老婆的话，我想法帮你找个漂亮又聪明的姑娘来。”巴普话还没说完，大力就追问：“那个姑娘在哪里？”“她在哪里我怎么肯给你讲哩，假如你想见她，你去龙颈坳的一块地里挖一口塘，在塘中掀开一块四四方方的岩板，在塘坎边栽上一圈树，到了‘六月六’那天，她们要来洗澡，我说的那个女子就是穿绿衣裳的那个。”

大力听到这些话，心里高兴，几夜睡不着觉。他就照着巴普说的到龙颈坳开了一口塘，塘中真的有一块石板，他一掀开石板，冒出一股清水。一会儿，塘里蓄满了清亮的泉水。栽在塘边的树开花了。

日思夜盼的“六月六”到来了。那天，大力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龙颈坳那口塘。到了中午，太阳热得像一团火。这时，七个仙女背着背篼一个跟一个地来了。她们来到龙颈坳水塘边，四处观望，见一个人都没有，冷清清的，就匆忙脱衣解带，下水塘洗澡了。

大力在林子里看得清清楚楚，痴呆了大半天。那些姑娘上坎来了，巴普催大力唱一支歌，他搓着手不知唱什么好，等了一会他还不开腔，巴普就硬着头皮教他唱。

巴普教大力唱的歌，句句都唱到姑娘的心上。太阳偏西了，六姊妹走开了。雅巧站在那里深情地望着大力，大力也痴情地看着雅巧。大力舍不得雅巧，雅巧也舍不得大力。大力和雅巧成了夫妻。从此，大力犁田耕地，雅巧纺纱织布，日子过得幸福美满。一眨眼三年光景过去了，雅巧生了一男一女。

雷公站在南天门看见了雅巧，就急忙去找天公理论：“亲家，你说你的女儿雅巧死了，现在怎么还在人间哩？”天公听了不敢相信，就赶去南天门观看，气得腿脚发抖，忙派出天兵天将去捉雅巧和她的儿女。

一群天兵天将把雅巧和她的两个孩子抓到了天上。大力拼命追赶，他哭不出声，饭不吃，水不喝，撵了三天三夜，影子都没见，就晕死过去了。

巴普找到大力，放声大吼：“大力，快起来，大力，快起来，我有话对你讲。”大力听到喊声，才慢慢醒来。巴普对他说：“只知道哭做得哪样？快起来找饭吃，我帮你找老婆去。”

大力急着找老婆和小孩，心里很难过，天天要巴普带他找老婆。巴普对他说：“不要慌，到时我会告诉你的。”大力度日如年，无时无刻不想雅巧。

有一天，巴普对大力说：“时辰到了，快点准备。”大力吃饱饭，巴普说：“闭上眼睛，坐在我头上，双手抓紧两只角，我把你顶到天上去。你老婆家是楼阁最高的那家，你不要从大门进，从后门进才好。”

大力坐在巴普头上，巴普用力大吼一声，一下就将大力顶到了天上。大力睁开眼一看，看见一个寨子，有许多楼阁亭台，到处都明晃晃的，柱子上雕龙画凤。有一家楼阁最高，四周都筑了围墙。

大力照巴普的话从后门进屋。一到门边，就看见他的两个孩子在门边玩石子。大力抱着小孩就哭，小孩受惊也哭了。雅巧出来看，见是大力，他俩紧紧拥抱，一句话都说不出。

大力来到天上后，天公和雷公千方百计地想整死他。在雅巧的帮助下，大力死里逃生，最后战胜了天公和雷公，与雅巧在天上相亲相爱，享受天伦之乐。

大力和雅巧赢了，说来大力应当高兴，但大力整天还是闷闷不乐的，雅巧说：“我坏心肠的父亲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那样忧愁？”大力说：“我太想我的巴普了！”雅巧说：“这好办，请你的舅舅闹闹热热地将巴普送上天来就是了。”于是，大力就传话给他的舅舅和寨上的人，唱歌跳舞，热热闹闹的把水牛杀死，把水牛的魂送到天上。这样，天长日久，“椎牛”就成了苗族的风俗。

四、水牛原罪说

《椎牛溯源》 ^[14] ：

以上椎牛经文与传说，对牛表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一种对牛充满崇敬、热爱、羡慕之情；一种对牛流露出仇恨、厌恶之情。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即对祖先的敬重与虔诚。

笔者认为，苗族椎牛祭祖源于对牛的崇拜。首先，苗族是一个农耕民族，在长江流域、汉水流域、淮河流域最先种植水稻。牛在耕种方面发挥着其他动物不可取代的作用，极大地减轻了人们的劳动强度，给人们带来丰收的喜悦，帮助人们解决了“食”这个天大问题。因此苗族对牛非常崇拜，十分热爱。其次，牛威武雄壮，是力量的象征，奔跑的牛群能使其他动物闻风丧胆。再次，牛肉不仅可以饱腹，还是美味佳肴。最后，牛又是财富的象征，是贵重的礼品。牛有如此重要的价值，苗族祖先才会倍加喜爱。苗族祖先蚩尤头戴牛角，其子孙以佩戴牛角银饰为美。后人用牛祭祖，就是将人间最贵重的礼品献给祖先，以期祖先神灵喜欢，获得祖先神灵庇佑赐福。

2010年5月，笔者陪同专家考察苗王城，有一位女学者向苗学资深专家麻勇斌先生提出一个有趣的问题：“你们苗族崇拜牛，用牛祭祖为什么要将牛杀死？”麻先生回答：“苗族用牛祭祖，是将最珍贵的礼品献给祖先。祭品分生熟两类，交牲就是将活牛的魂呈献祖先，上熟就是将味美的牛肉敬供祖先神灵飨食。如果不把牛杀死，生熟祭品祖先都得不到。”

苗族巫文化源远流长，椎牛祭祖始于何时不得而知。我国现代著名的历史学家王桐龄在《中国民族史》中说：“当时的苗族文化相当发达，第一发明刑法；第二发明兵器；第三发明宗教。后来汉族所用之五刑、兵器及甲胄，而信奉之鬼神，大抵皆苗族所创，而汉族因袭者。”《玄女兵法》载：“蚩尤幻变多方，征风招雨，吹烟喷雾，黄帝师众大迷。”《山海经·大荒北经》云：“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国语·楚语》曰：“九黎乱德，民神杂揉，不可方物，夫人作享，家为巫史。”《后汉书·地理志下》载：荆楚“信巫鬼，重淫祀”。《隋书·地理志下》载：“大抵荆州率敬鬼，尤重祠祀之事。”唐人元稹诗《赛神》：“楚俗不事事，巫风事妖神。事妖结妖社，不问疏与亲……杀牛贳官酒，推鼓集顽民。”宋代《岳阳风土记》载：“荆湖民俗，岁时会集或祷祠，多击鼓，令男女踏歌。”元人《赠医氏汤伯高序》中说：“楚俗信巫不信医……凡疾，不计久近深浅，药一入口，不效，即屏去。至于巫，反复十数不效，不悔。”明代，《楚书》记载：保靖、永顺之俗“疾病则击铜鼓沙锣以祀鬼神”。近人刘锡蕃《苗荒小纪序引》中云：“苗人崇信神巫，尤胜于古，婚丧建造，悉以巫言决之。甚至疾病损伤，不以药治，而卜之以巫，以决休咎。”清道光《松桃厅志》载：“人多好巫而信鬼，贤豪也所不免，颇有楚风。”清代陆次云《峒溪纤志》记载：“杀牛多者，将牛角挂之屋上，以矜豪富。”清康熙年间阿琳《红苗归流图》云：“红苗虽为异类，其于祀先之道，有可采焉。”由于椎牛祭祖规模大，参与人多，清政府为了避免在集会过程中发生事端，曾经多次下令禁止。据清嘉庆年间凤凰厅同知傅鼐《收缴苗枪并禁椎牛通禀》记载：“查苗人生长边荒，多疑畏鬼。凡遇疾病灾害等事，则必延巫师，宰耕牛，聚众禳解，名为做鬼。及至秋冬，繁与淫祀，比户皆然。小则附近寨落，百十为群；大则聚集邻省苗人，盈千累万。巫师妄言祸福，以惑愚顽。从前癫苗滋事，皆由此起。且于每岁秋成，必将所畜牛只，恣行宰杀，次年东作无以翻犁，则又称贷买牛，遂致穷困，流而为匪。是椎牛祭鬼，实为苗害。鼐于上年剀切开道，并出示严禁……嗣后专责苗弁，实力稽查，如有私造枪械及重与淫祀，立时究拿。倘该管苗弁知而不报，分别治罪；地方文武官弁，失于觉察，照例议处。”禁令虽然下达了，但是位于贵州、湖南、四川三省交界处的“红苗”区，这个省禁了，那个省不禁，政令并不统一，结果给苗疆的椎牛活动留下了回旋的空间，无法做到真正的禁止。据清道光《松桃厅志》记载：“其祭之大者，拣旷坦地，延苗巫鼓歌，集亲戚族姓于场，椎牛宴乐。”在湖南省严禁的时候，此风仍盛于松桃。当湖南省的政策略有宽松的时候，又由松桃漫回湘西的凤凰、花垣、吉首等地。因此，道光年间湖南省督抚再次申禁，严格要求湘西各府、厅、县，以及苗弁苗官，对各自所管辖区内的各村各寨，认真稽查，勿有疏落。据清道光《凤凰厅志》记载：“如有苗人椎牛祭鬼，立即督同寨长，将本犯及巫师，并附和人等，送该管厅县究治。倘苗备弁及寨长扶同徇隐，或亲身自犯，一经发觉，立拿详革治罪。”

民国时期，实行三民主义，传统的政策法令作废，新的法规细则尚未形成，加之军阀割据，政令不一等因素的影响，椎牛祭祖活动再度兴盛，很多村寨中积累有一定资财的人家纷纷杀牛祭祖，大宴宾客。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生产资料归集体所有，椎牛祭祀活动失去载体，大多数民间信仰被列入“封建迷信”范畴，千百年来一直被苗族人民十分尊敬的巫师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排斥和打击，民间祭祀活动进入前所未有的低迷状态。

直到1992年，贵州省松桃苗族自治县人民政府与湖南省凤凰县人民政府为了边区团结友好，以政府名义在大兴机场举办了一次规模盛大的传统节日“四月八”活动，椎牛祭祖，湘、黔边区参加活动者十余万人，人山人海，歌如潮涌。 ^[15] 真正的椎牛祭祖在民间早已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