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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歌叙事内容的变化
所属图书：《苗族古歌叙事传统研究》 出版日期：2016-12-01文章字数：字

第二节 古歌叙事内容的变化

一、叙事内容的“汉化”

作为以创世、敬祖、民族迁徙为叙事主题的口头传统，苗族古歌总体上是立足苗族历史和现实社会，通过具体的人物、事件（故事）全面反映苗族经济、社会、历史、文化等各方面的情况。但是，古歌中有的篇章却出现了内容的汉化，以苗语叙述汉族故事成为古歌叙事内容的一个重要变化，其中典型代表是Xangb Jeex Mal（《香简马》）。其故事梗概如下：

通过歌中内容分析可知：一是从人物等来看明显是受汉文化影响。例如，太白星、李员外、陶三春、黄道人、何仙姑、提督、城隍庙等诸多人名、官职、地名均出自汉语，尤其是太白星、陶三春、何仙姑等还是中原传说、仙话中的常见人物。二是从故事内容来看也明显受到汉文化影响。该故事是比较典型的复仇型故事，由于苗族社会发展相对滞后，故事中反映的外戚篡王位、妻妾成群、欠债还钱等情节，均系汉族封建社会时期传说故事中的常见叙事“元素”。三是苗族大歌的《排歌》中亦明确指出：

Hvuk yak maix ib diel，

最选有一路，

Hvuk yak Xangb Jeex Mal.

那是《香简马》，

Jit Wangk bes waix mongl，

纪王归天下，

Qik Longk luf wangx nangl，

齐龙夺王位，

Luf bak wangx diangd lol.

夺王位转来。

Dib nend sail hveb Diel，

这路尽汉话，

Sail hvob yongx lial lial.

从汉书译来。 [2]

正如搜集整理者所注：“可以断定，这路歌的作者是一位读了不少汉书的苗族知识分子，是他将汉书中学得的一些知识加以改编创作，后此歌又经历代人们的传唱、不断修改补充而成。” [3]

以苗语诗体叙述汉族故事的情况无独有偶，贵州省普定、织金、大方、黔西等地自称为“蒙莎”的西部方言苗族与汉族、彝族、布依族杂居，汉文化水平相对较高，当地苗族中流传有《孟姜女寻夫》《牛郎织女》《董永与七仙女》《崔文瑞和张四姐》《陈世美》等苗语民间叙事诗。这些叙事诗在汉族中均以散文形式流传，而在苗语中则以韵文体的形式出现，体现了苗族的聪明才智和高超的创作能力。其中《董永与七仙女》《崔文瑞和张四姐》《陈世美》都是在婚嫁场合中演唱的，押韵、长短句不等是其诗歌语言的一大特点。《董永与七仙女》全文100句，译文录如下：

对比汉语传说《董永与七仙女》不难发现，虽然苗歌的文学细节不及汉语，但两者在主体内容上的相似性却不言而喻。

二、叙事内容汉化的特点

1.汉族题材苗语形式

题材来自汉族，采用苗歌的演述形式是古歌叙事内容汉化的一大特点。例如，《香简马》在叙事中仍然采取的是古歌最为常见的问答叙事；《董永与七仙女》等也采用了当地苗语的押韵、长短句等诗歌语言特点。《崔文瑞和张四姐》 [5] [1]开篇10句即可见这些特点：

thou7 ʔi3 mα2 ʔi1 to4 moŋ1 ho5 ʔα5 tshui1 wen2 ʐui8

时间那有一个人叫做崔文瑞

tshoŋ2 ʑou5 teu8 tʂʅ1 mα2 nαi8 tʂʅ1 mα2 tsו3

从小就不有母亲不有父亲

tʂʅ1 mα2 lαi2 tie1 tʂʅ1 mα2 vαŋ2 pjε5

不有天地不有院房

nen2 no1 khαo8 mu4 fα3 nαo5 ʔα5 nen2

整天靠去讨饭做人

tshui1 wen2 ʐui8 tαŋ1 kαi1 ntαo6 lα6 fα7 nαo5

崔文瑞当街和别人讨饭

tɕα6 tʂαŋ1 sו8 tɕe3 tou6 tsαo3 ke3 ten2

遇张四姐在条路上

tʂαŋ1 sו8 tɕe3 pαo8 tαŋ4 ʔα5 tαi6 mαo1 ni4 lo1 ʂuαi1

张四姐见完做很痛她个心

ni4 thαi1 tshui1 wen2 ʐui8 qho1

她和崔文瑞说

ko3 nαi8 ko3 tsו3 ʐo6 ko3 nαo1 pεi4 nto2 ʔo7

我母我父养我在上面天那

ni4 leu5 mα1 ko3 phei8 hαo5 ke2 ʔα5 ʂe3 toŋ4

他们拿我配准你做夫妻

2.汉族内容苗语情节

虽然说这类歌的主体内容是来自汉族，但有的叙事情节却明显受到苗族诗歌的影响，有的甚至有“惊人的相似”。例如下段叙述的是香简马放牛时伙伴们推举他“当王”以后的情节：

Maf nenx ghet dail liod，

便杀一头牛，

Qot nenx ib kud bel，

招待朋辈享，

Hleik jox ghab dad liod，

吃完把尾割，

Lof diot laib ongd dad，

插在长塘里，

Ghab diongb lix gid mongd，

烂泥塘中央，

Nenx gob liob diangd zaid，

然后转回家，

Xangs nenx zaid dail lul，

告诉他公公，

Nenx ghet ait xid nongd：

话是这样讲：

“Hat naix hlieb yol lul，

“真是大遭殃，

Bib zaid dail bod liod.

咱家大公牛，

Dlak langf eb mongl yol，

落进烂泥塘，

Mongx hvit daib mongl dad，

公你快去拉，

Dliof nenx dail fal lol！”

慢点牛命伤！”

Nenx nas ghet dail lul，

他和他家公，

Bub dliax bub nik yeed，

跑得急匆匆，

Mongl leit dlenl ved liod，

去到守牛场，

Bongfjox ghab dad liod，

只见牛尾巴，

Loflax ngob ongd fangd，

深深陷泥塘，

Ab ghet mongl dad bal，

公公下去拉，

Vel dliof vel mongl dol，

越拉越陷深，

Sail dangx eb mongl jul.

全部没泥中。 [6]

苗族古歌《洪水滔天》在叙述雷公施放洪水淹没大地的原因时说：

Jangx Vangb nongt kab qed，

姜央要犁田和地，

Jangx Vangb max dot liod，

姜央没分到黄牛，

Vangb Hob dios ut bed，

姜央雷公是哥弟，

Mongl nas Hob dlak liod，

去同雷公借黄牛，

Dlak niak lol kab qed，

借来耕牛犁田地，

Kab jangx Vangb dat liod，

犁过田地央杀牛，

Leif niak jox ghab daid，

剩下一根牛尾巴，

Tik diot ghangb gix ongd，

插在塘边出水口，

Mongl xangs Hob ait nongd：

去给雷公这么说：

“Wil kab laib lix langf，

“我犁一丘烂泥田，

Dail liod dangx mongl liuf，

黄牛陷入田底脚，

Jox ghab daid dail bongf，

尾巴还能见得着，

Mongx dax ob mongl dliof.”

快来我俩去拔出。” [7]

对比两者可知插牛尾在田中的情节如出一辙，从两首古歌产生的时代来看，无疑是《洪水滔天》在前，《香简马》在后，因此应是前者影响后者。据资料显示，《香简马》搜集地在今天黄平县谷陇、加巴等地， [8] 黄平（旧州）是潕水最上游的码头，又处湘黔滇驿道上，元治元二十八年（公元1391年）即置黄平府，历来为中原汉人出黔入滇的必经之地，是黔东南较早纳入中央王朝统治的地区（清水江以南地区直到清雍正、乾隆年间开辟苗疆后才设官临治），苗人受汉文化影响，苗汉文化交流日久，汉文化元素进苗区被“苗化”而获得立足之地，《香简马》即是例证。

3.叙事内容“苗化”改造

这类古歌内容与汉语口本或文本不尽相同，部分叙事内容明显受到民间歌手的“苗化”改造。例如，苗歌《陈世美》从另一个方面反映了苗族从来主张的是一夫一妻制的社会，无纳妾之事，所以陈世美被老虎吃掉，是件大快人心的事。 [9] 而《董永与七仙女》等也因主要在婚嫁场合中演唱，所以只唱到二人幸福成为一家即止，汉文化中的悲剧结局成为苗族口碑中的喜剧之终。

[1] 参见东坡力达等翻译整理：《苗族十二路大路·香简马》，贵州大学出版社，2013年。

[2] 东坡力达等翻译整理：《苗族十二路大路·排歌》，第46页，贵州大学出版社，2013年。

[3] 东坡力达等翻译整理：《苗族十二路大路·香简马》注[1]，第519页，贵州大学出版社，2013年。

[4] 龙耀宏主编：《汉族题材少数民族叙事诗译注·侗族水族苗族白族卷》，第206页，民族出版社，2012年。

[5] 龙耀宏主编：《汉族题材少数民族叙事诗译注·侗族水族苗族白族卷》，第212页，民族出版社，2012年。

[6] 东坡力达等翻译整理：《苗族十二路大路·香简马》，第534页，贵州大学出版社，2013年。

[7] 《通解·洪水滔天》，第440页。

[8] 东坡力达等翻译整理：《苗族十二路大路·香简马》，第520页，贵州大学出版社，2013年。

[9] 龙耀宏主编：《汉族题材少数民族叙事诗译注·侗族水族苗族白族卷》，第196页，民族出版社，2012年。

苗族古歌叙事传统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