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叙事- 贵州数字出版云村寨平台

叙事时间之说，肇始于法国结构主义叙事学家热拉尔·热奈特对《追忆逝水年华》的研究，虽然它研究的是一部现代意识流小说，但其中对时间形态的研究成果却具有普遍适用性，开启了叙事学研究的一个新领域。正如托尔米所言：“对叙述文本进行时间关系的分析，是叙述学研究成就最高的方面之一。热拉尔·热奈特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既便捷又高效的操作程序，使我们能借助多种方式分析和描述叙述文本中的时间关系。”^[1]根据热奈特的研究，顺序、时距、频率等都是叙事学中的时间关系。^[2]

一、叙述顺序

通常情况下，叙事时间有顺序、倒序等多种方式，有的作品是通篇使用相同方式的时间叙事，但是，许多作品中在“整体时间”情况下，因为叙事的需要而存在多种叙事顺序并用的情况。

1.故事时间与演唱时间

谈到叙事时间的“时间”，通常会遇到两个相互关联的时间概念：被描写世界的时间和描写这个世界的语言的时间。^[3]法国当代文艺理论家克利斯蒂安·麦茨对它们进行了具体解释：“叙事是一个双重的时间序列，分别是被讲述之事的时间和叙事的时间（所指的时间与能指的时间）。这种双重性不仅使在叙事文中极为平常的所有的时间畸变成为可能，更为根本的是，它使我们将叙事的功能之一视为将一种时间构建为另一种时间。”^[4]这里说的两种时间分别是故事时间和文本时间，但是，苗族古歌是以活形态的形式存在的，因此将后者称为“演述时间”更为符合实际和更为确切。所谓故事时间即古歌中叙述事件发生、发展、变化的时间；演述时间是指歌手演唱古歌口本时呈现的时间状态。

在苗族古歌叙事时间中故事时间与演唱时间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前文在谈到修辞叙事中，专门论述了古今对比的叙事方式，在古今对比中，重点谈的是同一个或同一类事物、人物差异性的对比。在这种对比中，实际包含着叙事时间的对比，这种时间对比就是故事时间与演唱时间的对比。

古歌表示叙述的故事时间和演唱时间时，有两个基本规律：

第一种是用特定的时间状语来表示故事时间和演述时间。例如前文在“程式”一节的论述中所涉及的。古歌中表示故事时间的标志词主要有：niangx niul（直译为“生疏的年”）凡28处，hnaib niul（直译为“生疏的日子”）凡26处，niangx qend（直译为“开始之年”）凡29处。凡是出现这几个词的句子，叙述的时间都是故事时间，即反映的是发生事件的那个时段。例如《弟兄分居》中连续3段15句中，就运用了3次表示故事时间的“niangx qend”：

Niangx qend Xangb dangt dongs，	远古香铸支天柱，
Yax mongl hfud ghait yangs，	模拟锤头来作成，
……
Niangx qend Xangb dangt dongs，	远古香造撑天柱，
Yax mongl ghab tongd yangs.	以那风箱作模样。
……
Niangx qend Xangb yut ves，	远古榜香仙逝了，
Dal Xangb laib bod nais，	剩下榜香的鼻子，
Jangb hob ghab zend mos.	变成雷公帽顶子。^[5]

古歌的故事时间具有不确定性，它不是有文字记录的编年史，更不可能记录到具体年代，所以只能用模糊不清的“大时间”概念来表示。这种表示虽然也不可能具备历史学上的年代学价值，但却与它的“文学身份”十分契合。

表示演述时间的标志词主要有：niangx nal（直译为“这年”）凡7处，niangx nongd（直译为“此岁”）凡17处，niangx nongl（niangx nongd的同义变调）凡5处。它们表示的时间是歌手们演唱时所处的时代。例如，

Dios liek laib niangx nal，	要是这个年代啊，
Niangx mangs hxangt diel xil？	船要穿什么衣裳？
Mangs hxangt eb yux dul，	船穿的衣是桐油，
Niangx dongx wangb zad zel，	船身整洁又漂亮，
Niangx bongx hvib khad nangl，	高高兴兴去东方，
Laib nend laib niangx nal.	这是当今的事情。^[6]

但是，无论是“这年”还是“此岁”都是个变量，现在演述的“此岁”是2016年，上一年或明年演述的“这年”就是另外的时间了。这种特殊的时间叙事是史诗的口述性所决定的，具有鲜明的现实感。

还有一种表示演述时间的标志不是一个词，而是一句话：“Dangl lol ghangb ot sos （等到日后一些年）”，“Dangl niangx ghangb lol leit （等到日后一些年）”两句共有11处之多。这里的所谓“等到日后一些年”实际上隐含着到了“niangx nal”的意思，但这句话在表示时间时，有从故事时间向演唱时间“渐变过程”的含义，而且通常叙述的是“古代的某物经过一些年的变化，成为了现在的某物”的程式，具有强调时间的发展、变化过程之意。例如《运金运银》在叙述金银的面巾时说：

Dangl lol ghangb ot sos，	等到日后一些年，
Mongl jangx dail diot vos，	面巾变成穿山甲，
Dail vongx bil lot dlongs.	那是坳上的旱龙。
Eb liub mongl pit deis？	洗脸的水倒何处？
Liub mongl ghangb tiongd bat，	把它倒到猪圈边，
Dangl niangx ghangb lol leit，	等到日后一些年，
Mongl jangx hsob bangd hxongt.	变成火硝制炸药。^[7]

第二种是用隐含的时间来表示故事时间和演述时间。这与提及的“古今对比叙事”论述中，谈到的隐含时间的古今对比十分相近，只是那里强调的是内容的对比，而这里重点强调时间的联系。例如，

Dios liek laix naib tid，	若是爹妈盖新屋，
Ghab ghet xangs dax zaid，	请个木匠到家来，
Gat hliat ghangb wangx hlod，	急忙跑到竹园去，
Hvuk dot diangb deix dod，	选棵直的砍下来，
Dot qangt jef dax tid，	得把长尺才造屋，
Laib nend laix naib tid.	这是爹妈造新房。
Lol hmut Fux Fangb tid，	来看福方建新房，
Qangt hxet jes gheix xid？	长尺在什么地方？
Qangt hxet vongx eb zaid，	长尺住在水龙家，
Dot qangt gib vongx bad，	雄龙犄角做长尺，
Dot qangt jef dax tid，	得来长尺建新房，
Xongt laib ngex Nangl Ted。	造那南突的房屋。^[8]

歌中的爹妈，制作长尺的方式，都是歌手所处时代的人物和事物，它隐含了演唱叙事的时间是“当今”，而福方及其用雄龙特角来做的长尺和所造南突的房屋，都是“故事人物”“故事地名”和“故事事物”，它们自然隐含着故事时间。

而且，古歌叙事时通常把故事时间与演述时间相对应来进行叙述，如，

Niangx nongd jenb ghad liul，	当今金银是片片，
Niangx qend jenb ghad dail.	当初金银大块块。

这种时间叙事方式有效地实现了两个时间的对接，反映了两个时间的联系和差异，是苗族民间叙事中一种常用的叙事方式。

2.顺时与错时

在前文论及古歌文本结构时，专门谈到了古歌的文本结构的顺序问题，实际上文本结构的顺序中，时间顺序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俄国形式主义学者托马舍夫斯基在《主题》一文中，专门论述了对应于时间进程的“情节分布”问题，他指出：“主题成分的安排，主要有两种类型：1）所用主题材料内部的因果一时间联系；2）所述内容的同时性，内容自身因果联系的主题更迭。”第一类是有情节作品，诸如中篇小说、长篇小说和史诗。^[9]他在谈到主题内部的时间联系时，专门举了史诗的例证，可见史诗的主题安排与时间的重要联系。

纵观苗族古歌的总体叙事时间，实际上遵循了“因果一时间联系”的叙事“法则”。古歌首先叙述了天地未成的情况，然后制天造地，铸日造月，植物、动物（人类）诞生，直至祖先迁徙到黔东南居住的全过程。就时间而论，歌手们是按照自然发展和人类社会发展的时间来进行叙事，即采用了时间顺序方式叙事。这种方法就是顺时叙事。

除了总体时间外，在具体的篇章中也有顺时叙事的例证，如在谈到姜央与兄弟们从蛋中出生的时序时说：

Said hxib diangl ghab hvib，	子时生的是尕哈，
Hxud hxib diangl Jangx Vangb，	丑时生的是姜央，
Yenx hxib diangl lox mob，	寅时生的是老虎，
Mol hxib diangl laix hob，	卯时生的是雷公，
Xenx hxib diangl vongx eb，	辰时生的是水龙，
Sail hxib diangl laix nangb.	巳时生的是长虫。^[10]

这个时序是根据十二地支的顺序来排列的，反映了他们的长幼，而与《弟兄分居》中说的姜央通过斗智，取得大哥的地位相统一，实际上这里已经从时间上“明确”了姜央当大哥的“伏笔”。

但是，在古歌的具体篇章中叙事时间也不完全一致，在遵循总体时间顺序的同时，也采用了其他多种叙事时间方法或类型，即所谓的“错时”。它是指没有按照正常的时间顺序来进行的时间叙事，或者说在叙事时间上存在“矛盾”的叙事。例如在《开天辟地》中，虽然从问答叙事的角度来看，是“否定追溯式问答”的方式，但是从叙事时间的角度来看，却是倒叙的时间叙事方式，例如歌中反复问答：“Dail xid lol hsat denx （是哪一个来最早）？”“某某还算小。”从问答的中心词内容来说，问答不是追问的时间，更主要的是在追问“谁”，但“最早”无疑是个时间概念，在回答时进行了否定，然后在否定追溯中寻找最早的哪个“谁”，实际上在从后世向前世反推，无疑隐含着时间上的倒叙。

古歌的叙事时间中还有另一种错时就是看似矛盾的时间：

Hsangb Sax mongl bangd hlat，	昌扎出去射日月，
Mongl jangx juf ghaid hniut，	一去就是十一年，
Juf ob niangx diangd leit，	快十二年才回来，
……
Nenx lol nais dail sat：	他回家来问妻子：
“Ob daib mongl deis ait？”	“我俩儿子哪去了？”
“Ib niangx hlieb dail bat，	一年长大一头猪，
Juf niangx hlieb dail vangt，	十年孩子长大了，
Nenx mongl nenx bangd cot.	他出门去射雁鹅。”^[11]

歌中先说昌扎去射日月十一年，十二年才回来，后来又说十年孩子长大了，也就会让人提出疑问：昌扎究竟是去了十一年、十二年，还是十年？这个时间看似矛盾的，但实际上是个大约时间，主要强调时间之长。随后古歌又采用了倒叙的方法，叙述了昌扎在回程中路遇孩子并将其射杀的过程。由此可见错时叙事在古歌的时间叙事中较为常见。

在古歌的叙事中，“整体时间”起着统领全部的作用，而其他叙事时间处于从属地位，前者提纲挈领以确保古歌叙事程序、逻辑的不乱，后者丰富多样，增加古歌的起伏跌宕感，更加富于叙事美感和演述美感。

二、叙述节奏

在古歌的演述过程中，演述事件延续的时间与叙述者的演唱时间并不相同，而且经常相去甚远，被叙述的时间和叙述者用于叙述的时间之间构成了不同的“速度”关系，正如热拉尔·热奈特所说：“叙事的速度将由以秒、分、时、日、月、年计量的故事时间和以行、页计量的文本长度之间的关系来确定。”^[12]在古歌的演述过程中，不可能存在“两个时间”的“等速叙事”，由此就引申出古歌的叙述节奏的问题。古歌演唱中，歌手往往也会存在小说叙事中的省略、概要、停顿等方式来调解“两个时间”的矛盾。

1.省略

省略是指演述时间停止而故事时间延续的情况。也就是在故事情节的发展过程中，整段时间不做任何叙述而跳过。有的是歌中明确省略了多少时间的直接省略，而有的是通过正常的时间规律计算出来省略了时间的间接省略。

《序歌》在唱到世界上最早的蛋抱了七万年时，就运用了直接省略的方式：

Dios liek Jangx Vangb bod，	若是姜央的蛋啊，
Bes bib hniut seix dlod，	孵它三年也会出，
Git nongd git dab dud，	这个蛋儿壳子厚，
Bes leit jex hsangb dongd，	抱啊抱满九千岁，
Xongs wangs hniut max dlod，	七万年了抱不出，
Maib dot pab niox nend，	找来斧头劈下它，
Jus pab jangx zab hxid.	一下劈成五大块。^[13]

《十二个蛋》中叙述姜央、龙、雷公等出生，接下来的《弟兄分居》直接叙述的是他们长大后的情况：

Ax xangf not ax hangd，	人丁不旺不乐意，
Xangf not hseb dex zaid，	子孙多了乱家规，
Xongs pik jus laib hxed，	七女共用一纺车，
Ad was niak vax hangd，	姐姐要纺妹不依，
Niak was ad vax hangd，	妹妹要纺姐反对，
Xik vaf zeis niox nongd，	争争吵吵在家里，
Xit vaf dus dlox gad，	砸坏鼎罐摔破锅，
Xit niaf bab seix qed.	甑里的饭全打泼。
Xongs nios jus diangb dangd，	七男共用一大刀，
Dial lif ut ax hangd，	哥哥要玩弟不让，
Ut lif dial ax hangd，	弟弟要耍哥不肯，
Xit vaf zeis niox nongd，	吵吵闹闹震破房，
Xit vaf gos max zaid，	争得墙倒穿枋断，
Gos diux dib dail bed.	门板倒下哥受伤。^[14]

一个人从出生到长大分家，按自然生长至少需要二三十年时间，也就是说，歌中完全省略了大家出生后，如何长大成人的这段时间。这种省略在各民族史诗中极为常见。

2.概要

概要是指“在文本中把一段特定的故事时期‘浓缩’或‘压缩’为表现其主要特征的较短句子，以此加快速度。”^[15]在古歌中概要往往是用比较简短的歌句，来概叙比较长时期的事件。史诗作品通常会叙述从神话到历史，持续上万年的事件，可以说在史诗中，没有概要就难以甚至根本不可能展开叙事。在古歌中不同的概要存在不同的浓缩程度，有的可以是几天，有的可以是几个月，还有的可以是很多年。

《洪水滔天》中前面两句说姜央与妹妹商量成婚，接着就说不久两人生下了个砣砣儿：

“Nongt vaf vaf max yenl，	要推还是推不脱，
Xit hot ob jangx bongl！”	我俩商量成婚吧！”
Xit ghuk jangx ib niongl，	成婚相聚一时期，
Yis dail daib ghot dol.	生下一个砣砣儿。^[16]

俗话说：“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就是说他们成婚到生育儿子至少需要10个月以上，但是这里仅用了一句“成婚相聚一时期”来浓缩了这几个月的时间。

在《射日射月》中叙述昌扎外出射杀日月，重点在叙述射日月前准备和射杀后的故事——先讲他路遇少年获得良弓强矢，中间叙述站在马桑树上射下日月，最后唱回家途中的情况。其他的故事只用“一去就是十一年，快十二年才回来”的浓缩性语言概括。这种方式与《木兰辞》中重点叙述出征前和归来的情况十分相似——出征只有数四句：“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最后也仅用“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而蔽之。

苗族古歌中有时还会将很长的时间才能完成的事件，浓缩成较短的时间来叙述，例如《洪水滔天》中，叙述到雷公即将施放洪水，姜央让葫芦快快长大即属此类：

Wil jenl mongx hvit liangs，	我栽你要快快长，
Bangx pud hlieb lot gangs，	开花胜过大汤钵，
Zent zend hlieb lot dos，	结果粗过大竹箩，
Bib mongl hlieb ongt xongs.	三夜长大赛水缸。
Xit dat khangb tiet bas，	早上葫芦就牵藤，
Pud bangx dliel hmangt gos，	晚上葫芦便开花，
Bib mongl bib dent sos，	三天三夜刚刚满，
Khangb ghax hlieb ongt xongs.	葫芦长大像水缸。^[17]

科学证明葫芦从播种到完全成熟，通常要历时半年左右，而歌中仅用8句话，“三天时间”就完成了全部生长期的叙述。

3.停顿

所谓停顿是指“故事时间中止而文本时间继续延宕的情况，这时叙述者暂时离开情节的发展，向读者解释、说明或描述某一相关事物，而后再回到原处，继续讲述中断的故事。”^[18]学界认为停顿通常可分为两种，即“解释或说明性停顿”和“描写性停顿”。前者在苗族古歌中最为常见，例如《打猎祭祖》中本来叙述如何上山打山羊取皮蒙祭鼓的事，但叙述中却增加了相猎狗乡土知识的解释——

Hxid dlad ghax hxid yes，	相狗要看头上旋，
Bas yes pit bil jangl，	头上旋纹向左偏，
Heb ngax jit bil lol，	追赶野兽上坡来，
Heb ngax dot hfed bil.	追得野兽难翻山。
Hxid dlad ghax hxid yes，	相狗要相头旋儿，
Laib yes bil jangl bas，	旋儿若是偏左边，
Heb ngax ax hfed bangs，	追赶野兽难过山，
Heb ngax jef hangd gos，	捕兽最能捕得着。^[19]

前文“解释性叙事”中论及的各种解释大多是采用这种方式进行的。

描写性停顿最为典型的例证即《运金运银》中对寻找金银叙述。其中采用否定追溯式问答首先说金银出在幼鸠池，并对幼鸠池的外坎、中央、内坎，池里鱼虾被休纽踩了变穿山甲等其他情况进行了大量叙述和描写，但是，实际上金银不是出在幼鸠池，所以歌手又回到主题——“金银出在何处”？

三、叙述频率

叙述频率是指叙事与故事之间的重复关系，热奈特指出：“（故事的）被叙述事件和（叙事）的陈述的‘重复’能力之间有个关系体系，我们可以先验地把它归纳为四种潜在的类型，它们由双方各自提供的两种可能性产生：重复或非重复事件，重复或非重复陈述。概略地说，无论何种叙事都可以一次讲述发生过一次的事，n次讲述发生过n次的事，n次讲述发生过一次的事，一次讲述发生过的n次事。”^[20]苗族古歌中虽然涉及叙述频率的问题，但是并不是这四种类型全部存在。例如《十二个蛋》中有这样的叙述：

Bes leit bib niangx dangl，	一抱就是三年半，
Bib hniut dlof xux dlial，	三个寒冬都过了，
Bib hniut deis vax lol，	三年过了抱不出，
Neis dak hxib vax nil.	羽摧毛褪不敢孵。
Hnaib hniut dax tinb jil，	时日来催生羽毛，
Tak dak jib weix dail，	来跟继尾添羽翼，
Jib weix hangb lol nil.	继尾又来继续孵。
……
Bes leit bib niangx diangd，	抱了三年春又转，
Bib hniut dluf xux pend，	三个寒冬忽而过，
Bib hniut deis vax hlod，	三年过了孵不化，
Neis dak dluf dlangx hfud，	全身褪毛迄头顶，
Neis dak hxib max ved.	翅破毛落不再抱。
Hnaib hniut dax tinb daid，	岁月重来添羽毛，
Tak dak jib weix jid，	继尾身上增羽衣，
Jib weix jef lol ved.	继尾才来继续抱。
Bes leit bib niangx dangl，	一抱就是三年半，
Bib hniut dluf xux dlinl，	三个寒冬过去了，
Bes ait deis max lol，	怎么还是抱不出，
Jib weix qit bel diel，	继尾呼呼发大怒，
Jib weix yangt lol mongl，	继尾冲气飞走了，
Yangt wix ib dangl diongl，	继尾飞到半山谷，
Vangs gangb nongx mongl yel.	寻找昆虫充饥腹。
Xet ait deix gheb nal，	不可这样来干活，
Gheb deis seix gheb ngil.”	啥事都得慢慢磨。”
Ghet nenx jens diel xil，	用啥东西酬答它，
Nenx dail hangb lol nil？	它又继续来抱蛋？
Ghet nenx ib diod bil，	用块山坡来酬答，
Qeb gangb nongx khangd niul.	古时它得找虫吃。
Bet leit bib niangx diangd，	抱了三年春又转，
Bib hniut dlof xux pend，	三个寒冬忽而过，
Bes ait deis max dlod，	再抱还是不出窝，
Neis dak dluf dlangx hfud，	全身褪毛迄头顶，
Jib weix qit bud dlud，	继尾勃然发了火，
Jib weix yangt dlied ped，	继尾扑扑飞跑了，
Yangt wix ib dangl khongd，	飞到半空又下落，
Vangs gangb nongx mongl yad.	寻虫吃饱不挨饿。
“Xet ait deix gheb nongd，	“不能这样来做工，
Gheb deis seix gheb hniongd.”	什么活都不轻松。”
Ghet nenx jens diel xid，	用什么来酬报它，
Nenx dail hangb lol ved？	它又乐意来孵卵？
Ghet nenx ib diod vud，	酬它一片大山林，
Jib weix jef hangd hnid，	继尾心中很高兴，
Jib weix jef lol ved，	继尾继续来抱蛋，
Lol bes mais Bangx bod，	来孵蝶母的圆宝，
Mais Lief git niangx qend.	那是妹略古时卵。
Bes leit bib niangx dangl，	一抱就是三年半，
Bes ait deis max lol，	怎么也是抱不出，
Jib weix qit bel diel，	继尾勃然发大怒，
Jib weix yangt lol mongl.	继尾扑哧就飞走。^[21]

以上叙述的是继尾抱蛋抱不出之事，但却五次讲述这件事，即属于“n次讲述发生过一次的事”的类型。

而下面的叙述属于“n次讲述发生过n次的事”：

Hot dail ngangs mongl hxid，	雷公叫鹅出门看，
Dail ngangs diangd lol vud：	鹅儿回来照直说：
Ghangs ghangl，ghangs ghangl，	吭一吭一吭一吭，
Dal ib laib bob bil，	还有一个小山包，
Lal ab ab niangb nangl.	漂漂荡荡在东方。
Laix Hob qit bed died：	雷公一听发了火：
“Eb lait wil ghangb zaid，	“大水涨到我屋脚，
Dail maix bob gheil xid！	还有什么小山包！
Tuk diot ngangs ib dlied，	照鹅嘴上打一棒，
Angt nais jangx ghab bod.	鼻上隆起一大包。
Hot dail xid mongl ngit？	雷公打发谁去瞧？
Hot dail gas mongl ngit，	雷公叫鸭子去瞧，
Dail gas diangd lol hot：	鸭子回来照直说：
Gal gal，gal gal，	呷—呷—呷—呷，
Dab ib laib bob lal，	好像有个小山包，
Lab ab ab niangb nangl.	一颠一颠在东边。
Hot qit xud laib niux：	雷公生气噘起嘴：
Eb leit wil ghab diux，	大水漫到我门前，
Laib bob xid hvib niox！	哪有这样高的山！
Diot dail gas ib denf，	一脚踩在鸭嘴上，
Niux gas mil baik laif.	鸭子嘴壳扁塌塌。
Hot dail xid mongl ngit？	雷公又叫谁去看？
Hot dail lid mongl ngit，	雷公又叫羊去看，
Dail lid diangd lol hot：	羊儿回来对雷说：
“Mib mib，mib mib，	“咩一咩一咩一咩，
Dal laib ghab daib bob，	好像还有个山包，
Yel ab ab ghangb hob.”	它在天边漂啊漂。”
Hot qit xud laib niux：	雷公发怒噘起嘴：
“Eb leit wil ghab diux，	“大水漫到我门口，
Laib bob xid hvib niox！”	哪有这样的山头！”
Dliangx bil nenk gib lid，	伸出双手拧羊角，
Bongl gib ghongl lad hod.	—对角儿弯溜溜。
Hot dail xid mongl ngit？	雷公再叫谁去望？
Hot dail gheib mongl ngit，	雷公再叫鸡去望，
Gheib kib hveb hal hot：	公鸡说话声发抖：
“Ghul ghub ghul ghud ghub，	“喔一喔一喔一喔，
Lal ghab nangl dlad dleb！”	大地上一片平洋！”
Hob hnangd Hob ghangb hvib，	雷公听了真喜欢，
Hfab niux jud baib gheib：	搓个尖嘴送给鸡：
“Mongx diangd mongl fangb dab，	“你要下到人间去，
Nongx dol hsaid dlub dlub.”	啄食一些大白米。”^[22]

以上叙述表面上看似同一件事——雷公派人看洪水的情况，而且前三次回来说的话也基本一样，但是仔细研读，实际上被派出的人（事件的主人公）是不一样，被打后的结果也不样，第四次的回答也与前三次不同，鸡受到的待遇也与前三者不同。因此，这里可以看作“n次讲述发生过n次的事”的类型。

_{[1]
转引自梁工：《圣经叙事艺术研究》，第184页，商务印书馆，2006年。}_{[2]
热拉尔·热奈特：《叙事话语》，第106页，王文融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_{[3]
茨维坦·托多罗夫：《文学作品分析》，第61页，黄晓敏译，张寅德编选：《叙事学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年。}_{[4]
克利斯蒂安·麦茨：《Film Language：A Semiotics of Cinema》，转引自梁工：《圣经叙事艺术研究》，第187页，商务印书馆，2006年。}_{[5]
《史诗·弟兄分居》，第472页。}_{[6]
《通解·运金运银》，第180页。}_{[7]
《通解·运金运银》，第111页。}_{[8]
《通解·种子之屋》，第255页。}_{[9]
托马舍夫斯基：《主题》，什克洛夫斯基等著：《俄国形式主义文论选》，第111页，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年。}_{[10]
《史诗·十二个蛋》，第444页。}_{[11]
《史诗·十二个蛋》，第444页。}_{[12]
热拉尔·热奈特：《叙事话语·新叙事话语》，第54页，王文融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_{[13]
《史诗·序歌》，第80页。}_{[14]
《通解·弟兄分居》，第359页。}_{[15]
里蒙-凯南：《叙事虚构作品》，第96页，姚锦清等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年。}_{[16]
《通解·洪水滔天》，第457页。}_{[17]
《史诗·洪水滔天》，第576页。}_{[18]
梁工：《圣经叙事艺术研究》，第219页，商务印书馆，2006年。}_{[19]
《通解·打猎祭祖》，第434页。}_{[20]
热拉尔·热奈特：《叙事话语·新叙事话语》，第74页，王文融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_{[21]
《通解·十二个蛋》，第348～350页。}_{[22]
《史诗·洪水滔天》，第578～580页。}

苗族古歌叙事传统研究

目录

苗族古歌与苗族民间叙事观 [收起]

苗族古歌的叙事语境与民俗 [收起]

苗族古歌的叙事主题 [收起]

苗族古歌的叙事形态 [收起]

苗族古歌的叙事方式 [收起]

苗族古歌的语言形式 [收起]

苗族古歌的修辞叙事 [收起]

苗族古歌的人物叙事 [收起]

苗族古歌的时空叙事 [收起]

苗族古歌叙事传统的发展变化 [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