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性叙事- 贵州数字出版云村寨平台

Dangl lol ghangb ot sos，	等到以后许多年，
Hsangb zaid jas sait ghaib，	昌扎一家变星星，
Daib mongl xangf hnangt gos，	孩子出时是傍晚，
Mais mongl xangf bat yis，	妈妈出时喂晚猪，
Bad fal gheib ghat des.	鸡叫爹爹起身赶。
Hsangb Sax zaid das kit，	昌扎一家都死光，
Hnaib bongf hnaib ghangb hxut，	太阳见了暗欢喜，
Bib bongf eb mangl dangt，	我们见了就悲伤，
Dangx dob hxid yal yit.	大家泪眼望星光。
Hsangb Sax zaid das kit，	昌扎一家全死了，
Mai dot maix naix ghend，	马也没有人管了，
Dangl leit ghangb niangx diangd，	等到以后一些年，
Mongl jangx gangb lies gad，	去变成水稻螟虫，
Dax leit ghab zangx fangd，	来到稻田大坝里，
Nongx wuk Ghad Liangx gad；	吃尕两婆婆稻子；
Ngangs dot maix naix qib，	鹅也没有人关了，
Dangb lol leit niangx ghangb，	等到以后的年代，
Mongl jangx dail gangb hmangb，	去变成了小蚜虫，
Faf dax gux was dias，	跑到外面来游荡，
Nongx wuk Ghad Liangx vob.	吃尕两婆婆蔬菜。^[2]

2.智慧之神姜央

姜央在苗族古歌中几乎随处可见，他有时是人类始祖，有时是智慧之神的化身，有时是人类的泛称。但在日常苗族社会生活中，通常把他视作智者的化身，所以民间把聪明的中老年男、女分别称为ghet Bangl，wuk Bangl，形容人很聪明为“Vas liek dail Bangb saik（直译为：聪明得像姜央一样）”。作为人或神的形象，古歌的《弟兄分居》《打杀蜈蚣》《洪水滔天》以姜央为主人公，分别叙述了他利用智慧与雷、龙、虎、蛇争兄长，与蜈蚣斗争，与雷公争斗和与妹妹结成夫妻的事迹。但是，古歌中没有叙述姜央的人生结局，而散文体神话故事中关于姜央之终却有比较详细的叙述——

Vangb dad ghongd jak det，	姜央将颈夹在树，
Vangb dad jid mak hlat，	姜央以身贴月亮，
Dangx dob dangx dol ngit，	千人万人抬头看，
Dangx dob ngit yal yit.	大家默默向月望。

3.长寿之神榜香尤

榜香尤是苗语Bangx Xangb Yul的音译，亦译为榜香由、扁香尤等，在苗族民间有长寿之神的美誉。叙述其事迹的歌亦名Bangx Xangb Yul，是苗族民间所称的十二首古歌之一，《苗族史诗·序歌》说：“最长寿的是《榜香尤》。”^[3]除了这首专叙其事迹的古歌外，苗族古歌其他篇章多处都曾提到他。《榜香尤》的异文很多，不仅有诗体还有散文体，《苗族十二路大歌》有《扁香尤》（Bangx Xangb Yul）一歌，所叙榜香尤事迹如下：

“Wil baib mongx ib ghox，	“我送你一个，
Mongx sangx ed ob ghox，	你想要一双，
Saib hvib niangb diangd dax，	心里仍不足，
Ed mongl dlab hvab laix！”	想要哄情郎！”
Nenx lol mongb hvib naix，	越想越生气，
Dliangd vib ngal dab dax，	滚下大石来，
Daib nil ax bongb wangx，	姑娘不提防，
Dib das nil Jenb Bangx.	打死在沟上。

Wangx waix dad dok jit，	天王定计策，
Liangx hxangb ait nongd ait：	定好这样讲：
“Nenx ved ib jil tit，	“他亲守东门，
Lux Yangx ib jil tit，	鲁养守南门，
Wangx daib ib jil tit，	王子守西门，
Vongx Hfob ib jil tit，	翁佛守北门，
Dlob laix dlob jil tit，	四人守四门，
Hsuk diuk hsuk zaid vut，	把门关紧紧，
Hliub laix hliub dud hvat，	再翻户籍查，
Maib dangx dol vut vut，	要大家注意，
Wil Bangx Xangb ed dot.”	定要榜香命。”
……
Lux Yangx hsat hliod hniangd，	鲁养有本领，
Jus denf Xangb ghongd jod，	一踩脚腘筋，
Jus nenf Xangb bid ghongd，	一卡喉下咽，
Xangb mais laf bid dleid，	榜香软无力，
Ab Xangb ghax hliad bod，	就吐天果来，
Gos bais diot diod nend.	就死在那里。^[5]

散文体的榜香尤故事也有多种口本，例如，民间文艺工作者在黄平县浪洞一带搜集到关于榜香尤之死的如下情节：

4.美丽之神娘欧瑟

娘欧瑟是苗语Niangx Eb Seil的音译，亦有译为仰阿莎、仰欧桑、仰阿瑟等，苗族民间把她视为美丽之神。叙述其事迹的歌因其名而得名Niangx Eb Seil，是苗族民间所称的十二首古歌之一，《苗族史诗·序歌》中指出：“最美的是《娘欧瑟》。”^[7]此歌在民间流传十分普及，有“Ghet hfat seix bub jul（乞丐也都全会唱）”^[8]之说。《娘欧瑟》的异文很多，不仅有歌体的，还有散文体的。流传在剑河县革东社区的歌体《娘欧瑟》大意为：

Niangx hvib hvib yongl yongl，	娘欧身材高挑挑，
Niangx dloub dloub leel leel，	娘欧面庞白净净，
Diek dax dloub hmaid dlinl，	开口一笑亮皓齿，
Qet niof dax leub dlangl，	穿戴银饰赛全场，
Vongt ghak jangx dliangb mel.	妖娆美丽胜天仙。
Deut mos ghab songb mal，	头戴马鬃编织帽，
Diet khuk jangx jeb yel，	裙褶就像麻栎菌，
Dout khuk jangx gongb ngail，	裙脚好似房檐口，
Hleet khuk jangx songb mal.	裙带飘逸胜马鬃。
Beet yaf liol qoub ghaol，	一百八十围巾帕，
Beet yaf jel hlinb jel，	一百八十银项圈，
Jel hlinb jef diet liangl.	一只项圈十六两，
Ib jangb nix dangt laol.	一斤好银铸造成。
Ngax wab dangf said leul，	脸色美似栀子花，
Beex dlioub dangf hfed diel，	一头黑发如汉丝，
Dangf diongb hxangx eud laol，	犹如集市买来的，
Fangb dab max daot dail，	天下难得找一个，
Max daot laix liuk nil？	谁人能够比过她？
Fat yaf jex hsangb vangl，	走过八九千村寨，
Laix buf laix hlib senl，	谁人见了谁都爱，
Hlib sangt Niangx Eub Sail.	都想娶她作伴侣。

Ghangb vangx bel hxut gees.	崇山峻岭才聪明，
Bangb Hnab laol hsat diangs.	来帮太阳断案情，
Hsat dit dail Hlat gos.	月亮理输他来断。
Hfeb Hnab mel pat dees？	他叫太阳去哪边？
Hfeb Hlat mel pat dees？	又叫月亮去哪边，
Max bib laol xit jas？	不送他俩来见面？
Ghangb vangx bel haot hveb：	崇山峻岭来说明：
“Hnab mel ged vouk langs.	“太阳顺河向东行，
Hlat mel ged dait bangs.	月亮西坡方向走，
Xek dangl Hnab hlongt saos.	莫等太阳他来到，
Hlat nongt saod vak mas.	月亮你要早躲藏，
Mangb max laol xik jas.”	你俩永远不见面。”
Hlat hnangd vangx bel hveb，	月亮听到崇山话，
Hlat sax dab haot heus：	月亮他就把话讲：
“Diangd nel dit lix hlieb.	“鱼儿放回大田去，
Diangd bongl dit ongx bangs，	伴侣仍退为你妻，
Bangs jul hseut ghax mob.”	你得伴侣案了结。”^[10]

二、古歌悲剧性叙事的特点

1.歌颂英雄事迹

无论是射日英雄昌扎，还是智慧之神姜央，无论是长寿之星榜香尤，还是美丽之神娘欧瑟，他们都是苗族民间的“英雄”。苗族古歌在对这四大悲剧性人物事迹的叙述中，无不充分肯定他们的“英雄事迹”——

昌扎为了拯救被太阳烧烤的大地生灵，告别妻子踏上了十二年的射日之路，以无比的英雄气概，用“箭杆十一个火印，箭镞十一个钢尖”和“扳机须要七人扣，七十人抬一支箭”的弓箭射下日月，造福人类。昌扎因此成为挑战自然、勇敢无畏的英雄代表和化身。

姜央出生后为了实现人类对世界的主宰，采取过桥称重当上“大哥”，通过与蜈蚣矛盾反映了人类与自然的斗争，面对雷公的洪水浩劫通过斗智斗勇逃过灭顶之灾，最后被迫施用鸟笼夹手、滚磨、唆马等计策，与妹妹成婚实现人类再造。姜央因此成为足智多谋的智者代表和化身。

榜香尤为了获得长生之术，骗食神果，返老还童活了“九千八万岁”。因此成为了长寿者的代表和化身。

娘欧瑟作为人间最美丽的姑娘，为了追求真正的爱情，无视太阳王的名誉地位，与月亮私奔。因此成为美丽的代表和化身。

无论是古歌还是异文神话故事都认可甚至赞赏他们的“英雄事迹”或“英雄行为”，这可以从古歌最后的“hsat hxak（尾声）”中得到证明。例如《榜香尤》的尾声中唱道：

Das ghet Bangx Xangb Yel，	榜香尤死了，
Das ghet das jangx mongl，	榜香公死去，
Das ghet jox nieex dol，	人死名长存，
Bib diot hxak dax gol，	咱们编歌唱，
Sangs sangs maix niangx dlial.	代代把名扬。^[11]

《仰阿莎》的尾声亦唱道：

Eb jus ghab zangx lal，	溪水尽头在坪子，
Hveb jus dlinf nend lol，	歌儿尽头在这里，
Jus hxak Niangx Eb Seil，	这首《仰阿莎歌》啊，
Jus hxak niox dab mal！	唱到这里结束啦！
Dongt dongs max hniongb lil，	众人不会忘理规，
Dot dlius gux hnaib niul，	不丢历史大古典，
Nins diot jex hsangb niongl，	九千年了还牢记，
Wangs hniut max bub dal，	万年也不会丢失，
Dlens mait Niangx Eb Seil，	惦记仰阿莎姑娘，
Dlens xongt wangx hnaib nangl，	惦记东方太阳王，
Dlens hlat Yux Ghongb dail，	惦记月亮友恭郎，
Gid hxak Niangx Eb Seil，	美神之歌《仰阿莎》，
Ghet hfat seix bub jul.	乞丐也都全会唱。^[12]

以上两段古歌的尾声分别指出：“人死名长存，咱们编歌唱，代代把名扬。”“众人不会忘理规，不丢历史大古典，九千年了还牢记，万年也不会丢失，惦记仰阿莎姑娘。”充分表明了民间对他们事迹的肯定，而正出于此因，古歌在叙述他们的事迹时，丝毫不惜笔墨以强调故事的影响。

2.突出悲剧结局

有学者指出：“就悲剧人物和悲剧精神而论，悲剧主要有三种形式：英雄人物的悲剧，正面人物的悲剧和错误造成的悲剧。”^[13]通过上文可知，在苗族古歌叙事传统中悲剧叙事占有重要地位，内中又以“英雄人物的悲剧”居其要。昌扎等四人分别代表着苗族追求的四个方面最重要的社会价值——英勇、智慧、长寿、美丽。但是，在大多数口本中，他们都是以悲剧结局告终，这正好印证了黑格尔所谓“在真正悲剧性事件中，必须有两个合法的、伦理的力量互相冲突”^[14]——

射日英雄昌扎因心怀嫉妒之心，亲手射杀了自己的儿子，最终导致家破人亡，即使死后一家三口亦不能相见，甚至自家高大的马儿也变成了小小的水稻螟虫，大大的鹅也变成了小蚜虫！

智慧之神姜央却因聪明反被聪明误，言不由衷，多次说谎骗母，最终惨死在母亲的计策之下，终身在月上作伐树状。

长寿之星榜香尤也是“das yangf（非正常死亡）”。除了上述死因外，还有异文说他被追捕时，躲在枯树心中，打鱼郎（鸟名）拉屎塞住了口子，窒息而亡。也有异文说他躲在空心树中，追捕他的人找不到，正好坐在他躲的那棵树上休息，随手用刀砍树发泄怨气，他就被砍死在树中。《序歌》中说他的眉毛变木蓝，《运金运银》中说他的牙扔到水里去变成了硼砂，他的眼睫毛丢到池塘流水口日后变成荸荠叶，他的血养下锈水的爹爹。《弟兄分居》中说他死后剩下的鼻子变成雷公的帽子，雷公得戴去管事。可见，无论哪个口本，对于这位活了“jex hsangb yaf wangs hniut（九千八万岁）”寿星之死的叙述都是以悲剧告终。

美丽之神娘欧瑟虽然没有言及所终，但整首歌也有以悲剧结局叙述来告终。有的异文说：太阳因爱妻被夺，羞于见人，所以射出千万颗针，让人睁不开眼，看不清他的脸。有的散文体口本说：月亮论理输后，被罚变成杜鹃，要他每年春天农忙时节，黎明时分把人们叫醒，起来耕种免误农时，直到口流鲜血后，才能回到东方老家去。但他无论怎么叫都未见血，直到野莓成熟，他吃后嘴巴染红才回到东方，谎称是啼叫出了血。

由此可见，英雄悲剧是苗族古歌悲剧叙事的一个重要特点。即所谓：“伟大人物的命运都具有悲剧性。伟大人物的性格中总有一些弱点。因此在行动中，这个弱点便毁灭了他们。就是说，伟大人物以自己的行动破坏了现实世界的历史进程，从而注定要以生命作为代价，所以他们的毁灭是必然的。”^[15]

3.伏笔故事结果

伏笔是文学作品中常见的一种叙事方法。苗族古歌在叙述这些悲剧英雄的事迹过程中，该手法运用得比较充分也比较隐蔽，如果不把整个故事“听”完，就很难发现其中的“奥妙”。

如《射日射月》中，因日月太多不分昼夜同时出来，熔化昌扎的兄弟，他一下子就来了气：“造日何须这么多！”就要杀铸造日月的四位公公，四位公公解释清楚原因后，“昌扎忽忙转身走，急急要去射日月，射落太阳再早餐，射下月亮吃晚饭。”语言和行为的叙述将昌扎暴躁、狭隘的性格表现出来，为后来他见到儿子一箭射下雁鹅，内心嫉妒——“此方只我能居住，你还在此干什么”而亲手射杀儿子埋下了伏笔。

又如《仰阿莎》中叙述娘欧瑟出嫁路上——

Mongl wix ghab diongl zangt，	走到山冲大田坝，
Jas niox dail dliangk yut，	遇见一只小野猫，
Dliangk nix lol longs mait：	野猫开导仰阿莎：
“Gif Niangx Eb nes yut，	“仰阿莎哟靓姑娘，
Des wangx hnaib mongl khat，	你要嫁给太阳王，
Mongl dex nenx ait sat，	要跟他去做新娘，
Nenx yenx hnaib jul hmangt，	他却成天成夜呀，
Hnaib hnaib mongl ait set，	天天外出去断案，
Hfangb niux niangb zaid hlat，	撇妹一人呆在家，
Jus laix niangb zaid hxet，	一人孤单守空房，
Vut deix hvib xid hlongt？	有何心情嫁他乡？
Xet yongs xet yongs mongl，	不要去啊不要去，
Xet des wangx hnaib nangl.”	不要跟着太阳王。”^[16]

但她拒绝了野猫郎的劝告。后来，她又遇到渔笼郎、野鸡郎等也劝她不要嫁给太阳王，原因也多是因为太阳王天天去断案，让她老是守空房。这实际为后来娘欧瑟与太阳王结婚后，太阳王天天外出断案导致娘欧瑟与月亮私奔的悲剧埋下了伏笔。

再如《扁香尤》中说，他出生后因为口才不好，没有人与他“游方”，只得跟刺花玩，后来“刺花不愿谈，扁香没有爱”。这就为后来他吃了神果后，逃到天上去找人“游方”最终惨死在天王手上留下了伏笔。

由此可见，这几首古歌在以英雄事迹（或说喜剧）开篇，而以悲剧结局的“对立叙事”中，民间文艺家充分利用了伏笔的叙事手法，使听众得到暗示从而不至于大起大落，实现“悯怜和恐惧这类情感的平衡协调。”^[17]

三、悲剧性叙事产生的原因

民族性格和个人性格是悲剧叙事产生的主要社会源泉，同时，悲剧叙事作品又是悲剧的民族性格和个人性格的反映，即如苏国荣所言：“霸王的刚愎，关羽的自信，马谡的轻慢，无不与他们的生活经历、社会地位相连结。由此看来，性格悲剧也具有深刻的社会内涵。”^[18]苗族古歌悲剧叙事的产生亦有着深刻的社会背景，不仅仅是几个神话人物个体的悲剧，更有着深层次的苗族社会根源。

1.社会发展滞后遗迹

苗族社会发展相对滞后，且各地发展进程不一，差异性较大。学界较为统一的看法认为：“大致从公元前40世纪起，是苗族先民母系社会发展时期。公元前30余世纪到公元前21世纪，是苗族父系氏族的时代，并形成了强大的部落联盟。公元前21世纪到公元前2世纪，是苗族原始社会逐步解体而为他族奴隶主控制的时期，但部分地区的原始社会仍在延续。”^[19]从秦统一全国到南宋时期，苗族社会存在差异化的发展进程更加明显，有的地区已经向封建地主制转化，但比较偏僻闭塞的黔东南、黔南的清水江、都柳江、雷公山、月亮山等一带地区仍然停留在农村公社阶段，直到清康熙四十二年（公元1703年）至道光二十年（公元1840年），清政府在湘西、黔东南、黔南等原本自主自立的苗族地区设立了厅县，“领主制因而急剧衰落，地方经济得到了较快发展。”^[20]直到民国年间台江的苗族“多为自耕农，或半自耕农，纯粹佃农者极少，年收稻谷三四十石者，即称富有之家，所有田地，多系自耕，无纯粹之地主，无不耕而食之家。”^[21]可见苗族经济发展尤其是黔东南、黔南“苗疆”地区经济发展相对滞后，社会意识必然要与这种经济发展水平保持协调。

在原始公有制经济制度下，人们过着生产生活资料公有，共同劳动，平均分配劳动成果的生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主要体现为血缘或亲属关系。在这种社会经济基础和社会关系基础上，为了维护集体的生存和发展权，无论是在氏族、还是家族，甚至家庭内部，对于损害内部利益的行为，处罚都是极其残酷、血腥的。由于苗族社会发展缓慢，虽然较早地迈出了原始社会的门槛，但却在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的发展进程中“徘徊”。因此，无论在经济上还是在社会观念上，都深受原始社会诸多因素的影响。例如，19世纪末，榕江县加五寨辛老心一贯不务正业，经常偷摸并经多次教育不思悔改，经其父母、寨老、寨人商量，将其活埋。20世纪初，台江县反排的杨应高、张干保偷窃民众土布多次，经群众大会通过，决定将二犯梱上大岩石投河处死。^[22]而且类似的案例在苗族民间比比皆是，以至清代开辟苗疆之后，清政府不得不规定：“苗民风俗，与内地百姓迥别，嗣后一切自相争诉之事，俱照‘苗例’完结，不必绳以官法。”^[23]

由于受到苗族社会发展滞后性的影响，苗族口头传统的悲剧性叙事中表现出了现在看来极其残酷的内容。例如，姜央因为说谎欺骗母亲，而被母亲使计夹死在树下。翁佛因榜金“再次”去要神果吃而用石头砸死了她。又如，有的《娘欧瑟》口本说，月亮被猴子施计抓住后，被处以剐肉之刑来解夺妻之恨——

Wangx hnaib xangt leib lul，	日王派出老猴王，
Dax hleik hlat ngix lini，	专挑瘦肉割月亮，
Hleik dux ghangb xol xol，	害月屁股唰唰响，
Ib diuk hleik xongx bil，	一刀顺着割起走，
Ob diuk hleik wangx ghangl，	两刀横着剐过来，
Hleik pit deis seix hul，	哪边也都要割开，
Hleik pit deis seix jel.	哪边剐来都要挨。^[24]

如此残酷忍之举动，在现在看来是难以理解的，但在社会发展相对滞后的民族或在现代民族的“前夜”，一点也不足为怪。由于社会发展的大环境，为苗族古歌的悲剧内容提供了肥沃的土壤，也为悲剧性叙事的产生提供了必要的养料。

2.民族性格悲剧

率真与耿直。自古以来，苗族性格耿直、爽快为国人所熟知，民间素称“一棵肠子通到底”就是这种性格的写照。这种性格也可以从民间诗歌、传说等中找到许多例证。例如西部方言的部分苗族有不吃猪心的传说，原因是——

虽然这一传说还有其他异文，细节也各有出入，但其核心都是“剖腹寻心”。从这一流传极广的神话中，可以感知和证明苗族直爽之性格。又如，《张秀眉起义史诗》对扫地王一怒之下，只身去攻打台拱县城的举动进行了描写，其中虽然不排除有些文学夸张的成份，亦将苗族直爽的性格反映得淋漓尽致——

Sox Did Wangf hseb dax，	扫地王公发大怒，
Diangb diuk bil dlius niox，	手上钢刀猛一丢，
Laib lot xud gux niux.	高高噘起个嘴皮。
Sox Did Wangf hseb deix，	鲁公发怒眼圆睁，
Nenx jus dail jus laix，	单枪匹马一个人，
Vil dot mongl pab diux，	提斧跑去劈城门，
Pab tit Diel Fangb Nix；	劈那汉城台拱厅；
Dail Yat Diel hseb dax，	守城官兵齐动怒，
Yel diuk lol gos Lux.	抽刀戳来杀伤鲁。^[25]

民国年间著名民族学家陈国钧在做了大量田野调查基础上，对苗族性格作出了如下之结论：“苗夷民之性情，一般都是质直且诚朴，对于何人何事如能取得他们的同意或信仰，便无微不至，始终不改，叫他们赴汤蹈火，都不推辞。”^[26]正因为这种直爽的性格，才导致或者说造就了像昌扎这样人物悲剧及其反映在文学叙事上的悲剧叙事。

狭隘与嫉妒。狭隘与嫉妒是人类常见的一种不良心理。林崇德等主编《心理学大辞典》指出：“嫉妒是与他人比较，发现自己在才能、名誉、地位或境遇等方面不如别人而产生的一种由羞愧、愤怒、怨恨等组成的复杂的情绪状态。”^[27]当它作祟时通常导致产生或付诸排除或破坏别人的优越地位的倾向和行为。苗族俗语云：“Fangb yut khangd niangs ngif，Jangs dot baid laib daif（地偏心胸窄，装不满荷包），”反映的是由于地方边远见识短浅，所以人心狭窄，嫉妒心强的心理。而俗语：“Vas nongf maix bangf mal，Dlas nongf maix bangf bul（强是人家的骏马，富是人家的伙伴），”^[28]则是告诫世人不要嫉妒、羡慕别人。苗族长期处于原始公有制阶段，经济上的平均意识在有的地区表现得较为严重，反映在社会心理上就体现为大家“Hot hxangd xit seix nongx，Hot niul xit seix dus（煮熟一起吃，不熟共同分）”的原始生存原则，但随着个体经济的发现，这一印迹留下来就演变成为平均主义心理。

从对酿鬼产生的认识上来看，也可管窥苗族的狭隘与嫉妒之心。苗族社会中最忌与有酿鬼的人家联姻，故结婚前双方都要对对方及其社会关系了解清楚。事后一旦发现某户“有鬼”，亲朋就要与之断绝关系，否则就会染上。因此有的人因嫉妒生恨，常用此法诬蔑别人。故俗语中所说的“Diangs wat bongx gangb mangl，Dlas wat bongx dliangb gel（太胖生粉刺，过富出酿鬼）”就是这一嫉妒心理导致的结果。约100年前，今台江县台拱某户有3个姑娘都聪明俊美，多少人求婚不成，便有人在嫉妒之余利用“Bangx vut niangb vud dob，Naix vut niangb zaid dliangb（好花长在深山林，美人生在有鬼家）”之荒唐古语诬其家有鬼，以致当地无人再敢与之其成姻，3个姑娘只好屈尊远嫁他方，其中两个甚至嫁到当地别人都不愿去、偏僻落后的高寒山寨交汪去。^[29]

莎士比亚在《奥瑟罗》第三幕第三场中精辟地指出：“（嫉妒）是一个绿眼妖魔，吞下人以前总要先玩弄他一番”^[30]，还说：“这是个怪物凭空会自己生长，自己长起来。”^[31]这种“自己长起来”在一定程度上指的是个人的心理原因。正因为这一原因，昌扎才有“此方只我能居住，你还在此干什么”之念而射杀了十二岁的亲生儿子。可见嫉妒是人格悲剧的一种原因，也是文学悲剧叙事的原因。

_{[1]
吴一文、覃东平：《苗族古歌与苗族历史文化研究》，第343页，贵州民族出版社，2000年。}_{[2]
《通解·射日射月》。}_{[3]
《史诗·序歌》，第74页。}_{[4]
苗族传统社会中社区、支系、村寨内部举行的成员大会，商议、确定与成员密切相关的公共性大事。}_{[5]
力士东坡等翻译整理：《苗族十二路大路·扁香尤》，第355～409页，贵州大学出版社，2013年。}_{[6]
杨付昌、杨鬃采录：《榜香猷》，燕宝编：《贵州苗族民间故事选》，第59～62页，西南交通大学出版社，1994年。}_{[7]
《史诗·序歌》，第74页。}_{[8]
栋金采录整理：《美神歌·仰阿莎》，第136页，贵州民族出版社，2014年。}_{[9]
据说此二人是山岭的拟人格。}_{[10]
此文系笔者根据2014年11月吴涤清记录，张德彪演述资料整理。}_{[11]
东坡力达等翻译整理：《苗族十二路大路》，第409页，贵州大学出版社，2013年。}_{[12]
栋金采录整理：《美神歌·仰阿莎》，第136页，贵州民族出版社，2014年。}_{[13]
陈瘦竹、沈蔚德：《论悲剧与喜剧》，第25页，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年。}_{[14]
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2卷，第44页，商务印书馆。1959年。}_{[15]
胡经之主编：《西方文艺理论名著教程》（第二版）上，第589页，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_{[16]
栋金采录整理：《美神歌·仰阿莎》，第55页，贵州民族出版社，2014年。}_{[17]
李志雄：《亚里士多德古典叙事理论》，第109页，湘潭大学出版社，2009年。}_{[18]
苏国荣：《中国剧诗美学风格》，第129页，上海文艺出版社，1986年。}_{[19]
《苗族简史》编写组：《苗族简史》，第17页，贵州民族出版社，1985年。}_{[20]
《苗族简史》编写组：《苗族简史》，第106页，贵州民族出版社，1985年。}_{[21]
王嗣鸿：《台江边胞生活概述》，贵州省民族研究所编：《民国年间苗族论文集》，第171页，贵州省民族研究所印，1983年。}_{[22]
吴一文、覃东平：《苗族古歌与苗族历史文化研究》，第182～183页，贵州民族出版社，2000年。}_{[23]
《清实录·高宗实录》卷22。}_{[24]
栋金采录整理：《美神歌·仰阿莎》，第131页，贵州民族出版社，2014年。}_{[25]
吴一文等采录译注：《英雄歌·张秀眉起义》，第33页，贵州民族出版社，2014年。}_{[26]
吴泽霖、陈国钧等：《贵州苗夷社会研究》，第4页，民族出版社，2004年。}_{[27]
林崇德等主编：《心理学大辞典》上册，第525页，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年。}_{[28]
吴德杰、杨文瑞选译：《苗族谚语格言选》，第11页，贵州民族出版社，1989年。}_{[29]
吴一文、覃东平：《苗族古歌与苗族历史文化研究》，第213页，贵州民族出版社，2000年。}_{[30]
莎士比亚：《威尼斯摩尔人奥瑟罗悲剧》，第76页，卞之琳译，安徽教育出版社，2007年。}_{[31]
莎士比亚：《威尼斯摩尔人奥瑟罗悲剧》，第98页，卞之琳译，安徽教育出版社，2007年。}

苗族古歌叙事传统研究

目录

苗族古歌与苗族民间叙事观 [收起]

苗族古歌的叙事语境与民俗 [收起]

苗族古歌的叙事主题 [收起]

苗族古歌的叙事形态 [收起]

苗族古歌的叙事方式 [收起]

苗族古歌的语言形式 [收起]

苗族古歌的修辞叙事 [收起]

苗族古歌的人物叙事 [收起]

苗族古歌的时空叙事 [收起]

苗族古歌叙事传统的发展变化 [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