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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性叙事
所属图书：《苗族古歌叙事传统研究》 出版日期：2016-12-01文章字数：字

第一节 解释性叙事

“史诗以叙事为职责”， [1] 通过叙述对世界进行阐释是史诗的重要功能与作用，苗族古歌“从开天辟地，万物生长，祖先迁徙，以至衣服为什么那样染，发髻为什么那样挽，每一风俗习惯，每一事物，甚至一只小小萤火虫的来历，都有一节歌来详细地叙述。” [2] 这些“叙述”形成了苗族古歌的一种重要的叙事思想解释性叙事。但是，需要说明的是，创世、敬祖、迁徙等叙事主题也属于解释的内容，而且是最重要的内容，或者可以理解为阐释学上的“主题意义”——“是在作品的总体意义中升华而来，是时，它也同作者的表达意图相关。” [3] 而这一“主题意义”已在上一章中论及，不再赘述。此处所论的解释性叙事，重点是对构成世界的自然体、自然现象、鬼神来历、动植物形成与特征、文化事象产生等进行阐述，或者我们可以把它理解为阐释学上的“剩余意义”——“作者表意之外的符号意义，与主题意义相较，它应居于次要地位，但它对于文艺作品和文艺阐释都不能被视为冗余的存在。” [4]

一、解释性叙事的内容

苗族古歌以叙事方式来解释世界涉及的内容极为丰富，至少可以归纳为三大类，即自然物和自然现象形成的解释、生命体和生命现象形成的解释、文化事象形成的解释。

1.解释自然物和自然现象的形成

自然物和自然现象是宇宙的重要构成部分，它们与人类（苗族）生产生活密切联系甚至休戚相关，这些自然物和自然现象是如何产生、形成的，是苗族古歌的“创作者”和苗族人民普遍关心的重要话题。苗族古歌用了大量篇幅对这些自然物和自然现象的形成进行了解释，从而增加了我们对世界形成、构成、特点等方面的认识和了解。

自然物的来源。这里所说对自然物的解释主要是指叙述日月形状、部分星体、星座、矿物的来源等。例如，日月造好后却不圆，怎样才把它们修剪圆呢——

Hnaib dail dal tiet ghot，

太阳还有些斜角，

Bil dlenx haib bil dliangt，

不太光生不太圆，

Dail xid dad genk hlat？

谁人来修剪月亮？

Wid Yel dail vut gent，

玉岳指尖手儿巧，

Wid Yel dad genk hlat，

玉岳来修剪月亮，

Genk hnaib sul genk xit.

剪日如同剪纸张。

Dail xid dad genk hnaib？

谁人来修剪太阳？

Wid Yel dad genk hnaib.

玉岳来修剪太阳，

Genk hlat sul genk vob.

剪月如同剪菜叶。

Hnaib tiet ghot lax wid，

日有斜角不太圆，

Hlat tiet ghot lax wid，

月有斜角不太圆，

Hsangk deis ghab hnid hliod？

谁人心性最聪明？

Yangx Yub ghab hnid hliod，

养优心性最聪明，

Qeb vib diot bil dad，

捡个石子手中拿，

Daf tait bongx eb hxid，

顺手扔进水中看，

Was duk hlieb wangb hsaid，

圈圈波纹如簸箕，

Dot laib yangs niox nend，

从此得个圆模样，

Dot yangs jus dax tid，

有了样子仿着造，

Jef jangx hnaib lil qed，

才得圆圆的太阳，

Jef jangx hlat lil bod.

才得圆圆的月亮。 [5]

古歌中还解释Sait Ghaib（缀陔星）、Tongb Hsenb（通申星）用造日月后所剩金粒制成；Jid Ad Xed（虎姐妹）是银的锤子变成，她夜很深了才出来；Jid Ad Ok（鸭姊妹）用钳子头作样子来造，出来的时候，夜已深了；Yus Ghangt Nangx（挑柴郎）用银锅底剩下的银子制造；Dod Dib Nax（戽斗）是银锅变成，天上用它来量米；造日月的送公公呼出的冲天之气，变成了Eb Waix（银河）；还有射日射月的昌扎一家三口死后，变成了三颗星星，傍晚出来的是孩子所变；将黑时出来的是妻子所变的；鸡叫时出来的是昌扎所变。三颗星从来不同时出来，一家人总是不得团聚。据考证，虎姐妹可能系白虎七宿，鸭姊妹可能是朱雀七宿，挑柴郎或为牛郎星，昌扎所化为启明星，其妻所化为北斗星。 [6]

古歌中还解释榜香尤的牙扔到水里去变成了硼砂，金银洗脸的水倒猪圈边变成制造炸药的硝。

自然现象的形成。这里所说的对自然现象的解释主要是指日食、月食的形成，雨、雪、云、雾、风等自然（气候）现象的形成。古歌中说日月被昌扎射伤后，请竹鼠来为他们清洗伤口——

Ghab jek vangx lol sad，

请竹鼠来洗伤口，

Ghet nenx zab deid gad，

酬它五十斤稻谷，

Xangb vut hnaib max dad，

伤好太阳不给它，

Xangb vut hlat max dad，

伤好月亮不给它，

Hniut vut jek nongx gad，

丰年竹鼠吃稻子，

Hniut yangf jek nongx bod，

歉年竹鼠吃太阳，

Hek hlat ait diangx jid，

吃月亮来充饥肠，

Jef maix ves longl gid.

吃饱才有力走路。 [7]

这几句是对日食、月食成因的解释。所谓“竹鼠吃太阳”即日食，“竹鼠吃月亮”指月食。苗族民间还称月食为“ghangd hek hlat”或“dlangd hek hlat”等，直译分别为“蛙食月”，“老鹰吃月亮”，类似于汉语中称月食为“天狗吃月”。

苗族古歌认为，雨、雪、云、雾、风等自然现象多与日月有关，是制造日月产生的“副产品”。制日造月后还剩一个大筛子，把它扔到西天去，后来变成片乌云，飘到东又飘到西，冬天筛下雪米米；太阳和月亮的皮膜掉下来，掉来堆在风箱下，变成雪米和冰雹；而风的形成是因为——

Dib hnaib dib jangx jul，

太阳已经造好了，

Dangt hlat dangt jangx jul，

月亮已经造好了，

Nongt hsongt jens dax dail.

要将工具都送走。

……

Hsongt hvut ghab vangx vud，

风箱送到山林里，

Dangl leit ghangb niangx diangd，

等到日后一些年，

Hmangt jas jens gheix xid？

变成了什么东西？

Hmangt jas bongt yux liod，

变成吹飞黄牛风，

Bangt yux ninx juf ghaid.

暴风吹走大水牯。 [8]

2.解释生命体和生理特征的来历

生命体是构成自然界的重要因素，生理特征是区别不同生命体的外在标志。苗族认为，除了人类之外，动物、植物、鬼神也都具有生命，而且他们之间有的还存在“亲缘关系”。苗族古歌中对许多生命体及其生理特征的来源和形成进行了探究和解释。

植物来源。苗族传统知识中有一套相对完整的植物分类系统，苗族古歌提及的按苗语分类的植物类别主要有：树类（det）、竹类（hlod）、粮类（gad）、菜类（vob）、草类（nangx）、藤类（hlat）、花类（bangx）等几大类，每类下又包括多种具体植物，据不完全统计有五六十种之多。古歌中对许多植物的来源都有解释，最具代表性和最为系统的解释是前文提及的用专章对枫木来源的叙述。除此之外，还对其他部分植物的来源进行了解释。如古歌中认为，木蓝、荸荠的来源 就与神话传说中的榜香尤有关：

Lol hmut Niux Dliangb dul，

来看看妞香的火，

Niuf mais deis dax diangl？

哪对爹妈来生养？

Das ghet Bangx Xangb Yul，

死了公公榜香尤，

Hniub mais jangx denb dul，

眼睛变成了灯火，

Hxik maix jangx vob gil.

睫毛变成了木蓝。 [9]

Lot ot laib niangx qend，

起根发脚哪年头，

Hxik mais Bangx Xangb Ghed，

榜香固的眼睫毛，

Dlius diot ghangb gix ongd，

丢到池塘流水口，

Dent diangl dius nex kod，

日后变作荸荠叶，

Diangl diot jenb dax ed，

荸荠长成金子娶，

Jenb dot jenb zenx hnid.

金子娶得就安心。 [10]

动物来源。苗族传统知识中对动物亦有一套相对完整的分类系统，苗族古歌提及的按苗语分类的动物类别主要有：兽类（ngix）、鸟类（nes）、家畜家禽（dangx hvangb）、昆虫类（gangb）、蛇类（nangb）、鱼类（nail）等，每类下又包括多种具体动物，据不完全统计有三四十种之多。古歌中对从小到蝉，大到旱龙等动物的来源都作了解释。例如，铸日造月用的锤子变成大雄鳖，饼子变成雄蟹王；禅是Ghet Jex Sangx Ngangl（九昌昂公公）死后所变；穿山甲是Hxub Niux （休纽）踩得塘坎往下陷，流下的小鱼崽所变；也说金银的洗脸面巾变成了穿山甲（旱龙）；舂完种子的碓变成了斑鸠，簸箕变成高柳鸟，还有一个小棒棰，变成第迪鸟；犁耙大地后——

Senl kab mongl bok vas

把犁送到高山去，

Niux kab jas Bad Hliod，

铧口变成了巴梭，

Jas Xex jef dad dlongd.

变秀祭祖作礼赞。

Dail dal laib wangx ghangb，

还有一个牛打脚，

Senl mongl ghab wangx dab，

送到村下菜园边，

Mongl jangx dail nangb hub.

变成一条乌梢蛇；

Dail dal bongl hlat kak，

还有一对粗耙索，

Senl mongl ghab ghuk zat，

扔到山崖石缝间，

Jangx bongl nangb ghet hxangt，

变成一对红斑蛇。

Dent leif ghab dlangb ghongl，

还剩一个弯牛轭，

Dliat diot ghab vangx nangl，

放在东边山岭旁，

Jas dail nangb ghad bil，

变成一条撂棒蛇，

Ob dangl ghab hfud liangl.

头尾两端齐突突。

Dail dal laib tangt kab，

还有一个牛弯纤，

Senl mongl ghab but las，

送到庄稼地边边，

Mongl jangx dail dit dis.

变成一个第迪鸟。

Dail dal jox hlat nais，

还有一条牵牛索，

Dliat cenk niox diub dab，

轻轻放它在地下，

Jangx nail dab nail lies.

变成泥鳅和黄鳝。

Dent leif ghab ceib liod，

还有一根赶牛鞭，

Dliat diot ghangb lix dad，

放在长田坎下边，

Dangl leit ghangb niangx diangd，

等到日后一些年，

Mongl jangx dail nangb xangd.

变成一条四脚蛇。 [11]

动物特征来源。古歌中除了对许多动物的来源作叙述和解释外，还对部分动物形状、特征的来源作了解释。例如，《铸日造月》中说月亮已然修剪好后还剩下一个小红宝，把它拿来钉在鸡王头上变成了鸡冠。《打杀蜈蚣》中解释为什么现在蜈蚣小如竹筷时说，过去蜈蚣大如仓枋，后来与人类斗争失败后——

Ghet Bod daib bad lul，

阿宝公公老人家，

Ghed hveb diot kuk diel，

金口玉牙咒蜈蚣，

Ax baib dail kuk fal，

蜈蚣死了不许活，

Niangx ghangb dail kuk fal，

万一日后活转来，

Seix baib hlieb dius diel，

只许身粗如竹筷，

Ax baib hlieb dongs nongl.

不许大如仓柱头。 [12]

尤其是在《洪水滔天》中，连续地对鹅冠、鸭嘴、羊角、鸡嘴造型的形成作了解释——大水漫天后，雷公叫鹅去看情况如何，它回来说还有一个小山包，雷公一听发了火，照鹅嘴上打一棒，鼻上隆起一大包，就成为了今天的鹅冠。然后雷公又叫鸭子去查看，回来同样报告，雷公一气之下“一脚踩在鸭嘴上，鸭子嘴壳扁塌塌。”再叫羊去查看，回来同样报告，雷公一气之下“伸出双手拧羊角，一对角儿弯溜溜。”又叫公鸡去查看，公鸡回来说：

“Ghul ghub ghul ghud ghub，

“喔一喔一喔一喔，

Lal ghab nangl dlad dleb！”

大地上一片平洋！”

Hob hnangd Hob ghangb hvib，

雷公听了真喜欢，

Hfab niux jud baib gheib：

搓个尖嘴送给鸡：

“Mongx diangd mongl fangb dab，

“你要下到人间去，

Nongx dol hsaid dlub dlub.”

啄食一些大白米。” [13]

鬼神来源。苗族认为鬼神与人和动物一样，都具有生命，而且苗族社会中鬼神种类之多于他族鲜见。民国年间苗族著名民族学家石启贵通过在湘西的长期田野调查后指出：“苗乡鬼神类多，有谓三十六神七十二鬼，此均我数，实尚不止矣” [14] 。据王凤刚调查，丹寨县苗族中有10个鬼系、100多种鬼 [15] 。苗族古歌中对多种鬼神的形成、来源、敬祭方式等都进行了叙述。

苗族民间有一类鬼叫“Jent”（静鬼），由水静鬼、冷静鬼等5个组成，常致人生病。冷静鬼在山野，人在野外受冷病倒即认为中冷静鬼。人受风吹雨淋一惊发抖生病，则中水静鬼。因静鬼小，能随风飘，故要用小鸡敬祭它们才拿得动。男人病要小公鸡，女人病要小母鸡。鸡杀好煮熟分成5份，与5个小纸人同列桌上，在家里敬。敬完后鸡肉只准病人吃，据说吃完后病就好了。静鬼从何而来呢？古歌中解释系铸日造月时所用银子的“指甲”所变——

Gheik nix ghab hnid hliod，

钳子一付好心肠，

Hmut vangx wab taid taid，

坩锅旁边探头望：

“Yangx nix ghaid bil Bod？

“波呀银子化了吗？

Yangx jenb ghaid bil Qed？”

丘呀金子化了吗？”

Dliangx jil bil tut tait，

伸手锅里指了指，

Yangx mongl zab jil gent，

五个指甲烧化了，

Lol jangx zab dail Jent.

指甲化成五静鬼。 [16]

古歌中还说香两杀牛吃完下巴剩脑壳，将它扔在山林里后来变成一个“Khod Hxend”（告辛鬼），这种专门拨弄是非的饶舌鬼以“挑唆苗家打架，离间客家仇杀”为快事。苗族社会中有一种鬼称“Dliangb Gel”（酿鬼），古歌中说是大象的脐带所变成，它附在活人身上，常出来危害人畜，短时即可置人于死地，一人有则殃及全家和至亲好友，并代代相传。故有言：“爹爹得到了酿鬼，千年百代绝不了。”苗族最忌与有酿鬼的人家联姻，否则就会染上。古歌中说十二个蛋中孵出的除了人类、龙、雷等外，还有一类叫“Guk Vangx”（顾养）的鬼——

Guk Vangx dail daib lul，

顾养这个老家伙，

Hxik hliat ghab vangx vil，

呼呼爬上窝沿边，

Diek hait hait niox nal：

站在窝边哈哈笑：

“Dak vut wil jus dail，

“只我一个真正好，

Dak hat mangx ib mail.”

可怜你们大伙啊！” [17]

顾养是一个庞大的恶魔家族，有狗顾鬼、羊顾鬼、鸟顾鬼、猪顾鬼等。据说狗顾鬼、羊顾鬼最凶恶，石中即破，崖中即裂，柱中即断，人中即死；鸟顾鬼、猪顾鬼较弱，人中后轻者昏昏沉沉，重者癫狂，一般不会死人。这种鬼自己不去害人而是听从巫师指使，专替别人打击报复仇家。但巫师一般不愿意干，因为这是伤天害理之事，对方一旦发现，可请高手作法抵御，便可能遭遇一场恶斗，功力逊色的一方会败而丧命，或两败俱伤。除非对方实为众人所同恨共诛而有除害之意，巫师才会作法纵鬼，但要收取高额报酬。

3.解释文化事象的来源

解释文化事象的形成和来源是苗族古歌解释性叙事的又一重要内容，古歌中解释的文化事象主要包括生产生活用具、风俗习惯等诸多方面。

生产生活用具来源。古歌中对生产生活中常见的许多用具的来源都进行了解释。例如，其中说榜香尤死后变成了风箱；仿照螃蟹的手脚制成了钳形，依照蚂蝗收缩的样子制成了钳轴心。

苗族鼓社祭中有两个重要的礼器，一是耶康窝，一是祭碗。耶康窝用竹篾编成形如炕笼的鸟窠，周边有6个耳。在祭祀过程中，本寨十二三岁男少年各自从家里点着火把（长棍上捆松明），会聚鼓社头家来烧耶康。两个大人则“躲”在楼上耶康的上方，向火把淋水，不让少年们烧它。另外，祭祀时，第一鼓社头家要将房壁完全拆通，地上铺满稻草，某晚，全村老少（婴儿和妇女除外）到此横七竖八卧睡，午夜同吃鸡肉稀饭。众人住宿的地方叫做耶康，吃的稀饭叫做嘎康（gad khangt），这一活动被称为守耶康（ved vil khangt），意思是“守护人类祖先出生的窝子”。 [18] 还有一个“观祭碗”的活动，这个祭碗有的地区说是“江西”送来的，有的说是几十两银子从（湖南）洪江买来的，有的说是从榕江买来的，有的说连同鼓藏头的衣帽都是皇帝给的。古歌中解释说，这两件东西都是孵抱十二个蛋的窝所变——

Dal laib vil xik jat，

还剩一个空窝子，

Vil Hxub Niux vil vut，

休纽筑的好窝巢，

Ghangb niangx mongl was dliat，

岁月流转到后来，

Ghax jangx laib vil khangt.

变成一个耶康窝。

Dail dal laib Nut git，

还剩一片小蛋壳，

Dangl niangx ghangb lol leit，

待到日后岁月转，

Dub niox laib zaid khangt，

把它放在鼓藏房，

Mongl jangx laib xangd khangt.

变成一个祭祖碗。 [19]

民俗解释。苗族民俗文化十分丰富，苗族古歌涉及的民俗文化包括生产民俗、生活民俗、宗教民俗、婚姻民俗等，其中不乏对许多民俗来源的叙述和解释。

如生产习俗中的贺田心。过去每开一块新田，均在田中央留下一个小土包，名为“田心”（dliud lix）。一般要请舅舅、姑爷来挖掉，客人来时要带一壶酒、一只鸭、一篮糯米饭。主人要杀一只鸭，备酒饭招待，即为竣工仪式。这个小山包象征晒谷坡，有祝福丰收之意。其源于——

Jangx Vangb mongl khab wul，

姜央去山上开荒，

Khab bis dliel hnaib niul，

开荒造那古田园，

Dail dal laib bok bis，

留下一个小土包，

Liongx dax ib bek gas，

大姐夫担一只鸭，

Lif dax ib tok bais，

二姐夫拎一罐酒，

Lol sail laib bok bis，

来挖这个小土包，

Laib bok qed pit niangs.

土包就叫田中山。 [20]

如生活习俗中的选择时日凶吉。过去苗族凡事都讲究时日凶吉，若时日不对，就可能导致诸事不顺甚至其他严重后果。古歌在解释支天柱倒下的原因时说：

Laib hnaib gos ngux said，

日子倒是逢子午，

Laib hxib gos liongx khed，

时辰却是犯了忌，

Yis tinb fangb niox nongd，

适逢天翻地覆时，

Laib hnaib gos yenx mol，

日子逢的寅和卯，

Laib hxib gos xenx sail，

时辰遇的辰和巳，

Gos dongs wangs niox nal.

天柱这才倒下来。 [21]

如宗教民俗中的敬Dliangb Fak Lul（老妖魔）。传说这种鬼爱吃母猪，想吃时，就诓骗母猪吃猪仔或卧食槽。主人须拿该母猪敬它，否则它就要致人以病。症状是头久痛不愈。拖久了它还会上告天公要更大的祭物（指病症加重，要做更大的祭神活动）。杀此猪敬母猪魔时要扎7个纸人，祭物分成7份。故古歌中解释说：

Liut git jas waix niel，

蛋壳变成了阴云，

Hluk git jas waix lal，

蛋膜变成了晴天，

Dal laib ghox laib niel，

还有寡蛋和浑蛋，

Dangl leit ghangb niangx lol，

待到日后许多年，

Jangx dail Dliangb Fak Lul，

变成一个老妖魔，

Dliangb nongx mif bat gangl.

妖魔要吃母猪婆。 [22]

如婚姻民俗中的吃外甥钱。苗族传统观念认为，舅家儿子对外甥女有优娶权，如果舅家不娶，外嫁也须先征得其同意，嫁后要由新郎交送舅家一定的钱，名曰“外甥钱”（nix diangb）。外甥钱一部分买酒肉请家族吃喝，一部分买盐分送家族各户；一部分给新娘作“买伞钱”（按习俗新娘出嫁必须带一把伞以求吉利，送“买伞钱”也有祝福之意）；一部分给姑娘的父母，有酬其辛劳养育之意；余下部分舅家自用。古歌中对这一民俗亦有所反映：

Hsangk deis ait daib nenl，

谁来当金银舅父，

Ait dod mus nongx liangl，

舅母要吃外甥钱，

Hek lis hlieb dax bil？

要银子大如巴掌？

Fux Fangb ait daib nenl，

福方当金银舅父，

Ait dod mus nongx liangl，

舅母要吃外甥钱，

Hek lis hlieb dax bil.

要银子大如巴掌。

Dail xid ait dod mus，

谁来当金银舅母，

Ait daib nenl hek lis，

舅父要吃外甥钱，

Nongx liangl hlieb ghut jus？

吃银大如胳膝头？

Vangx bil ait dod mus，

山坡山岭是舅母，

Ait daib nenl hek lis，

舅父要吃外甥钱，

Nongx liangl hlieb ghut jus.

吃银大如胳膝头。 [23]

4.解释语言事象来源

苗族至今一直保持着本民族语言，前文对苗族民间的语言产生观已经进行了论述，苗族古歌中对一些语言事象的来源，进行了解释，即可以看做苗族对语言产生观的某种补充，也是解释性叙事的一类表现。例如，古歌中对后世人们摔倒后为什么会发出“妈呀”叫声解释说，是因为祖先们在西迁时——

Dal nal diangb det nias，

妈妈忘了根手杖，

Dangl lol ghangb ot sos，

待到日后许多年，

Mongl jangx vib hxent nins，

变成了砣绊脚石，

Dial longl gid hxent nins，

哥哥走路绊倒了，

Nil longl gid hxent nins，

妹妹走路绊倒了，

Dliangd bil dab bet dos，

“剥朵”一跤摔在地，

Dliangd bil ghab hot mais.

摔倒总会喊“妈呀”。 [24]

苗族支系复杂，方言、土语繁多，有的地方隔一条田坎语音词汇上都略有差别。这些差别从何而来呢？古歌中作了相应解释。例如niaf和gad均为“饭”之意，在古歌里是可以通用的同义词，在口语里却分别通用于不同土语中，古歌中对这种土语词汇形成作了有趣的解释：

Dail xid lol hek diuf，

谁人来吃鹰肾脏，

Lol nongx laib dliud yof？

吃掉鹞鹰的心肝？

Liongx Bil lol hek diuf，

勇毕来吃鹰肾脏，

Lol nongx laib dliud yof，

吃掉鹞鹰的心肝，

Nongx jangx dad gek nif，

吃过之后舌发僵，

Lol ghab gad hot niaf.

把gad说成了niaf。

Liongx Bil lol nongx dliud，

勇毕来吃鹰心脏，

Hek hfud nais ghangx dlangd，

吃了肝肺吃下巴，

Nongx jangx dot ghod dlied，

吃过之后不动弹，

Gek nif hxib ax dlied，

舌头僵硬说不明，

Ghab niaf hot deix gad.

又把niaf说成了gad。 [25]

二、解释性叙事的特点

解释性叙事是苗族古歌的重要叙事方式，它在对事物或现象进行解释时，形成了相对稳定的解释性叙事的特点、规律或程式，我们可以把它总结为四个方面的特点，即直接性解释、间接性解释、相似性解释和摹仿性解释。

1.直接性解释

此处所谓直接性解释即指对某物的来源或形成直接叙述，在实景演述中，演述一方的歌手明确提出问题，另一方的歌手直截了当地回答对方的问题。这种直接性解释通常是采用“等到日后一些年，不知变成了什么”的句式进行提问，采用“后来变成了 × ×”句式来回答。根据吴一文、今旦《苗族史诗》（苗汉英对照）文本，此类解释性句式达四五十处之多。例如有的异文说金银出走后——

Dangl lol ghangb ot sos，

等到日后一些年，

Jangx wangx hlob dail vas，

变成聪慧的大鲵，

Nenx mongl ghangb jid dab，

它去深潭底下居，

Mongl des vongx ghend diangs.

跟着龙王管事理。 [26]

2.间接性解释

此处所谓间接性解释指对某物的来源或功能的叙述不是直接解释，但主旨仍是解释它的来源和功能，这类叙述通常需要放在苗族文化知识系统和文化生态中才能更好理解。例如古歌中有这样的叙述——

Lol hmut vof jongb dod，

来看追枫种的狗，

Mais ghangb waix lol hsad.

老天妈妈来生育。

Ghet nenx gheb diel xid？

拿什么来酬报它？

Ghet nenx ghab gib qed，

田边地脚给它住，

Hniut vut nenx ax ed，

丰收之年它不取，

Hniut yangf nenx dax dod，

荒年灾年来采收，

Duf dius ait xix hxed.

咬摘庄稼作报酬。 [27]

这段是解释追枫种的“狗”是田鼠，苗族民间传说原来各样种子都在东方，田鼠在寻找种子过程中曾立有大功，故旧日每在首次摘取棉桃或其他作物时，总是先丢一两枚在地上，并说“这是田鼠的！”一则表示不忘其功劳；二则希望它得了一份就不要再来危害庄稼。还认为，田鼠糟蹋庄稼严重之年必是荒年，故说“丰收之年它不取，荒年灾年来采收，咬摘庄稼作报酬。”可见，如果没有相关知识，这种间接性解释就难以理解。

3.摹仿性解释

此处所谓摹仿性解释是指在对解释对象的来源或特征进行解释时，充分利用“母体”和“子体”之间的相似性对“子体”的来源或特征作出解释。例如，

Ghet Xongt mongl dib hnaib，

固雄公公造太阳，

Dangt hlat nil ghangb hob，

造那月亮挂天上，

Baix lol ghab penb jenb，

掉落一些金碎屑，

Baix lol khongd fangb dab，

金屑落到人世间，

Lol jangx dail gangb hniongb，

变成小小萤火虫，

Gangb duk dul lib lib.

点着灯火光闪闪。

……

Leif dol ghab penb jenb，

剩下一些金粉粒，

Yux max jangx laib hlieb，

熔铸不成大东西，

Jangx mail ghab daib gheib.

造成这群小星星。

……

Dal bongl jid ad xed，

还有一对虎姊妹，

Dax dol mongl tad tend，

深更半夜姗姗来，

Dail naib gheix xid hsad？

哪个妈妈来生育？

Ghait dib nix lol hsad.

锻银锤子来生育。

Dal bongl jid ad ok，

还有一对鸭姊妹，

Dax dol hmangt lad tenk，

夜静更深迟迟来，

Yax mongl diel xid liek？

什么东西作样子？

Yax mongl bongl hfud gheik，

一对钳头作样子，

Yax mongl hfud gheik liek，

两星相对像钳头，

Jangx bongl jid ad ok.

这就成了鸭姊妹。

……

Dal laib dod dib liangx，

还有一个打谷桶，

Dod gaf hsaid fangb waix，

天上量米用的斗，

Dail naib xid yis nenx？

哪个妈妈来生育？

Dail dal laib wab nix，

还剩熔银的坩锅，

Laib wab liangl yis nenx.

熔银坩锅来生育。

Dail dal jox eb waix，

还有一条长天河，

Dail naib xid yis nenx？

哪个妈妈来生养？

Ghet Xongt mongl dib jox.

固雄公公造日月，

Dangt hlat nil gib waix，

造月亮挂在天上，

Xangt bongt mongl yis nenx.

呼出大气变银河。

……

Niangx qend Xongt dangt dongs，

雄公初造支天柱，

Yux jox ib mongl sos，

炉烟飘上了天空，

Mongl jangx liul ent dles，

变成一块大红霞，

Yux diot nangl diot jes.

飘到东又飘到西。 [28]

从以上引文可知，因制造日月时剩下的金银粉尘闪光发亮像萤火虫，所以说它落到人世间变成了萤火虫；因一颗颗小星星像发光的金银粉粒，所以说它们变成一小星星；因虎姊妹（白虎七宿）的样子像锻银的锤子，所以说它变成了虎姊妹；因两星相对的鸭姊妹（朱雀七宿）像钳头，所以说它变成了鸭姊妹；因打谷桶的样子像坩锅，所以说它变成了坩锅；因银河就像呼出的大气，所以说它是固雄公公呼出的大气变成；因为红霞像炉烟，所以说红霞是造支天柱时的炉烟变成。

4.联想性解释

此处所谓联想性解释是指从某物或某种现象而产生联想并对他物或相关现象的来源进行解释。例如古歌中在解释姑娘为什么爱鲜花时说：

Khat deik baib gheix xil？

姑娘嫁给谁人呢？

Khat deik baib bangx bil，

姑娘嫁给了山花，

Baib bangx wab bit lal.

樱花声名最美好。

Khat deik hangb longx ted，

嫁了姑娘再出发，

Khat deik baib gheix xid？

姑娘嫁给了谁家？

Khat deik baib bangx pud，

嫁给盛开的鲜花，

Baib bangx wab bit hxed.

樱花声名美极了。 [29]

苗族与汉族相似，经常把花与姑娘联系在一起，在给姑娘命名时也常用“Bangx（花）”为名。这里说把姑娘嫁给山花，实际上是对姑娘们喜爱鲜花的解释。

三、解释性叙事产生的原因

可以说大多数叙事都是对现实世界的某种解释，虽然目的一致，但解释的方式有可能同出一辙，也有可能千差万别。为什么苗族古歌会形成以上解释性叙事的内容、特点和形式呢？

一是史诗的基本功能决定了苗族古歌解释性叙事的内容。人类的史诗尤其是创世史诗自诞生以来，就承担着一个重要功能，即解释宇宙、人类、民族等的起源等“主题意义”的来源和解释自然界其他动植物、自然现象、生产生活现象等“剩余意义”的来源。作为苗族文化史上最重要的口头传统（史诗），必然肩负着对这些来源的解释。因此，“内容决定形式”在这里得到具体体现，即解释世界的内容决定了解释性叙事的形式。

二是人类早期的原始思维决定了苗族古歌解释性叙事的特点。从某种意义上说，史诗与神话一样是人类童年的产物，人类早期的思维具有直观性、具体性、模糊性、类比性、联想性、神秘性等特点。苗族古歌是苗族社会发展童年时期的产物，它在解释与探求自然和社会现象的来源时，当然具备这些特点，所以在解释性叙事时有的比较直接，有的采用类比，有的是摹仿。恰如普列汉诺夫所指出：“科学力求发现现象的因果联系，而魔法则满足于简单的联想或简单的象征，这种简单的联想或象征本身，只能以不十分清楚地区别人脑中产生的东西与现实中实现的东西为基础。” [30]

三是问答式演述决定了苗族古歌解释性叙事的形式。问答式演述是苗族古歌的最基本、最重要的演述方式，提出问题与回答问题是最直接、最明确、最简洁、最有针对性的解释，可以认为苗族古歌的解释性叙事即为问答式解释，在双方歌手的一问一答中完成了对事物或现象的解释。

[1] 黑格尔：《美学》第3卷，第107页，朱光潜译，商务印书馆，1997年。

[2] 马学良、邰昌厚、今旦：《关于苗族古歌》，《民间文学》1956年8月号。

[3] 张荣翼：《阐释的魅力》，第50页，重庆出版社，2001年。

[4] 张荣翼：《阐释的魅力》，第55页，重庆出版社，2001年。

[5] 《史诗·制日造月》，第258页。

[6] 吴一文：《从苗族古歌看苗族的天文历法》，《常州工学院学报》1999年第2期。

[7] 《通解·射日射月》，第242页。

[8] 《史诗·铸日造月》，第260页。

[9] 《通解·种子之屋》，第265页。

[10] 《史诗·运金运银》，第158页。

[11] 《通解·犁耙大地》，第313页。

[12] 《通解·打杀蜈蚣》，第383页。

[13] 《史诗·洪水滔天》，第578～580页。

[14] 石启贵：《湘西苗族实地调查报告》，第462页，湖南人民出版社，1986年。

[15] 王凤刚：《丹寨苗族巫鬼文化一瞥》，《苗侗文坛》1990年第3期。

[16] 《通解·铸日造月》，第201页。

[17] 《史诗·十二个蛋》，第447页。

[18] 中国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资料丛刊贵州省编辑组：《苗族社会历史调查》（一），第256页，贵州民族出版社，1986年。

[19] 《通解·十二个蛋》，第356页。

[20] 《史诗·打杀蜈蚣》，第492页。

[21] 《通解·十二个蛋》，第356页。

[22] 《史诗·十二个蛋》，第448页。

[23] 《通解·运金运银》，第115页。

[24] 《史诗·洪水滔天》，第608页。

[25] 《通解·溯河西迁》，第490页。

[26] 《通解·运金运银》，第106页。

[27] 《通解·寻找树种》，第277页。

[28] 《史诗·铸日造月》，第266～270页。

[29] 《通解·溯河西迁》，第469页。

[30] 普列汉诺夫：《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3卷，第378页，三联书店，1962年。

苗族古歌叙事传统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