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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口头叙事文体
所属图书：《苗族古歌叙事传统研究》 出版日期：2016-12-01文章字数：字

第三节 主要口头叙事文体

苗族民间叙事文体（或说口体）形式多样，灵活多变，或独成一体，或多体交织，虽然在民间没有对这些叙事文体进行过严格、系统的划分，但就其口头表现形式而论，可以归纳为演唱体、叙述体、念述体、叙唱混合体等。就其文本文体形式有诗歌体和散文体等。本节将重点对其口头表现形式展开讨论。

一、演唱体

“演唱”一词在苗语中因地而异，说法不一，仅黔东方言中就有“diot”“gol”“yangt”等，张永祥主编《苗汉词典》释“diot”为“唱：diot hxak唱歌。” [1] 释“gol”亦为“唱：gol hxak唱歌。” [2] 释“yangt”为“大声唱：Mongx yangt ib det hxak dax bib hnangd.你唱一首歌给我们听。” [3] 就词性来看，它们都是动词，但却可以发现人们都是以唱为形式的，因此可以把这种以演唱为主要形式的叙事体称为“演唱体”。苗语中通常称为“hxak”，它指押调的演唱体，直译即为“歌”“诗”，据张永祥主编《苗汉词典》收录的“hxak”就有近80种之多。 [4] 由此可见，“演唱体”是最重要的苗族民间叙事文体，许多宏大的叙事作品都采用演唱的形式来表现。

演唱体中又可以分为对唱形式和独唱形式。对唱可分为两种，一种即两组歌手双方进行问答式对唱，通过问与答达到叙事的目的。苗族古歌就是以此形式展开叙事的经典。另一种是两人或两组歌手进行对唱，但双方并非问答，而是一方唱罢一方接唱，只要内容相关即可，情歌、酒歌、姊妹歌等即是代表。

独唱即由一名歌手独自演唱，其他听众专注而听。如果一位歌手演唱累了，其他歌手也可以接着演唱。“张秀眉起义史诗”就多通过歌手的独唱来完成的。如《张秀眉起义》中的“反歌”即以歌手独自演唱起篇：

Hfud dongd lot hxib mux，

年代古老时长久，

Hfud zaid dongt zab nix.

起房先立五根柱。

Bat bat diangl dis naix，

不枉人生一辈子，

Liek det diangl ghab jongx.

像树生长有根子。

Diot hxak wil ib laix，

唱歌我也算一人，

Hxak Bal Diel ghab benx，

要唱反歌我得行，

Liek ghet Diel dib leix，

就像汉人写汉字，

Liek seid yol dib bax.

就像蝉儿振翅鸣。

Wil diot dliel hxib mux，

今天我唱旧时歌，

Niangx hniut hfaid Fangb Nix，

台拱造反说一说，

Ghuk dol daib Mais Bangx，

聚集蝶母众儿郎，

Zangb Xongt Mil lens dax.

秀眉首义反清王。 [5]

二、叙述体

“叙述”一词在黔东方言苗语中通常称为“xangs”“baix”“dongf”等，前者有“说”“讲述”之意，如xangs ghed sed（讲故事）；中者意为“摆（谈）”，应为汉语“摆”的关系词，如baix hveb（摆谈）；后者为“讲，谈，谈论：dongf ghed sed讲故事” [6] 。这类以口头叙述故事等叙事作品的行为，故把它称为叙述体。苗语中通常把这一叙述的内容称为“ghed sed”“ghab niangs ghot （故事）”，它包括故事、神话、传说、童话、历史掌故等散文体的叙事作品。

叙述体的苗语叙事作品较多，也最早被译为汉文，但是以苗文形式出版、发表的作品却很少，难以观其“原形”。20世纪50年代，我国著名语言学家马学良先生率领调查队赴贵州调查民族语言，为创制苗文等作准备，调查队采用记音符号、国际音标等方法在台江、黄平等地记录了许多神话、故事等叙述体作品，如《央骗虎》《向巴》《偷马》等。其中《盘瓠神话》就是代表作之一，现录于后：

此则神话与《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搜神记》等所记盘瓠神话似同出一源，叙述了苗族鼓社祭的起源，从反映的内容来看应该是比较古老的叙述体作品。

三、念述体

“念述”一词在苗语中通常称为“dlob”，它有“说”“讲”“念”等意，在与dlob hxak构成一词时，通常相对diot hxak，yangt hxak而言，指用念歌（词），而不是大声且有曲调的唱歌。如口语中有“Mongx dlob hxak dax diot bib hnangd（你念歌给我们听）”。 [8] 还有地方说“xal”，有的地方说“xil”，都有“念”的意思，通常指在正常敬鬼神时巫师的小声念述。

这一叙事体主要用于巫师的口头念巫词和贾理师（多亦兼为巫师）念的理词。念述时语调平稳，起伏不大，念词基本上没有曲调变化，但有的巫（理）词有时押调，有的亦不押调，以对偶句居多。如王凤刚《苗族贾理·序贾篇》开篇即为：

Naib nongd ghob naib lieel，

今天是好天，

Mangt nongd ghob mangt vut，

今夜是吉夜。

Jeex lat juf zab feex，

似月十五明，

Jas lat juf diut geis，

似月十六亮，

Nib tob dat niul doul，

明亮如火把，

Nib xok dat laib naib.

辉煌似太阳。

Naib dix xil pangd gox，

凶日且丢弃，

Naib xud xil pangd yongs.

吉日做用场。

Dieek nongd bib daos naof gox aob ngal，

今天咱循祖先经典，

Daos naof bongs bil jit，

遵祖先范例。

Daos mens Max lob ngal，

随母足跟走，

Daos bak fend dad jit，

循父指尖行。

Mens niox meib jouf nrongl，

母遗音才哼，

Bak niox bongt jouf jongb.

父遗声才吟。

Bib nongd Jax jub daib，

此是诲幼《理》。

Jub daib mil fid gil，

教子去互市，

Xees vangt mil sos nens.

诲幼务稼穑。

Lol jub daib jouf soux，

教子才聪明，

Lol xees vangt jouf benb，

诲幼才懂理。

Mouf nrof jouf jeex zad，

弹墨线才造成屋，

Benb lil jouf jeex naix.

懂贾理才做成人。 [9]

以上共22行，尾词有6个调，占了苗语8个调的四分之三，这在演唱体的苗歌中绝无的，理词可以不押调（也有押者）而古歌必须押，这是此体与演唱体在形式上的重要区别。

苗族民间有一种鬼称为虎怪（Fak Xed），旧时凡老虎或豹子等猛兽下田入地，即被认为会导致稻谷不收，所以要请巫师来祭它以保丰收。祭虎怪巫词开篇第一段即为：

Hangb—Xib—

杭——希——

Niangx denx dangl qend，

远古之时，

Dliel lax dangl ghot，

邃古之初，

Mais Bangx lol yis，

榜母来生，

Mais Lief lol hsad，

略母来养。

Lol yis mongx niangb diot ghangb vil Hxub Niux hfud vangl Xit Jat.

生你们于休纽窝里细加巢头。

Vongx dail hlieb Vongx mongl dab，

龙大哥往下行时，

Vongx seix dad laib niux lol khab，

龙曾费尽口舌教导，

Hob dail hliod Hob mongl waix，

雷智者上天去时，

Hob seix dad lot lol xit hot：

也曾谆谆劝说：

Mangx des mais Vangb bad Lak，

你们跟随央公腊父，

Mongl Zangx Hxib Dlangl Nangl Hsat Niuf，

到了展希尚南莎纽，

Mongl sait diongx but bad，

去制鼓祭祖，

Khangd zangx hangb mongl khab lix，

平坝就去造田，

Sait niel but mais，

去制鼓敬母，

Khangd bis mangx hangb mongl juk las，

斜坡就去挖土，

Khab lix hxangd gad，

造田产稻，

Juk las pud nenx.

挖土出棉。

Mangx hxib Vongx dail hlieb，

你们敬畏龙大哥，

Mangx laib niux dab hot hel，

你们口里说是，

Mangx hxib Hob dail hliod，

你们害怕雷智者，

Mangx laib lot dab hot hais.

你们嘴上称好。

Mangx des mais Vangb bad Lak，

你们跟央公腊父，

Lol sos Zangx Hxib Dlangl Nangl Hsat Niuf.

到了展希尚南莎纽。

Mangx dot lol sul mais Vangb bad Lak，

你们却不同央公腊父，

Lol sait diongx but bad，

制鼓祭父，

Sait diongx but mais.

造鼓敬母。

Mangx hot mangx bangf laib niux ghad tiub，

你们说你们的嘴只有一小卡，

Lob bil ghad dlot，

手脚仅有一大卡，

Khab lix dot hxangd gad，

造田难收谷，

Juk las dot pud nenx，

挖土不产棉，

Bib dot jet dail jid dax，

我们认不得弟兄，

Dot yenk dail bed yil，

识不了连襟，

Dail niul bib seix nongx ib had，

生人我们要咬一口，

Dail lias bib seix wenk ib wenk.

熟人我们要舔一下。 [10]

以上37句中（第一句只是人名，不作一句看），共有10组对偶句，只有“Lol yis mongx niangb diot ghangb vil Hxub Niux hfud vangl Xit Jat（生你们于休纽窝里细加巢头）”和“Mangx dot lol sul mais Vangb bad Lak （你们却不同央公腊父）”二句没有找到与其他句有对偶关系，而上段引的理词共22句，均为对偶句。由此可见，对偶句（段）是这一体裁最重要的叙事语言特点。同时，句式中不像演唱体那样基本上是五言，而是长短句相杂。

四、叙唱混合体

叙唱混合体是一种以上两种或两种以上的表达方式的交织混合体。即在叙事过程中既有叙述体的表述形式，也有演唱体或念述体的表述形式。其中“嘎百福歌”是此体的代表。

“嘎百福歌”是苗语“Hxak Ghab Bib Fill”的音译，唐春芳认为“是一种韵文与散文混合的说唱文学体裁。” [11] 关于其来源，有多种说法。有的认为它最初产生于台江县的翁福寨，因这里地处“ghab bil “（高坡），寨名曰“Ful”，因此得其名称，意即“高坡翁福寨的歌”。还有的解释说，因为这类歌有的属于调解纠纷，而过去苗族调解纠纷时，多半在桦树荫下，因苗语称桦树为“det ful”，因此它是“桦树坡的歌。” [12]

因地而异，“嘎百福歌”还有“Hxak Ghab Wul”“Hxak Ghab Wul Was”等名称，其中的ful，wul，was都有环绕、圈圈、弯子等义。例如苗族古歌中有“Was wangx eb gaid waid （围住皇家屋下河）” [13] 句，其中的“was”就是环绕、围绕之义。因这类歌唱述时往往不直言想表达的目的，而是“意在言外”，有绕着圈儿说的意思，所以才有此名。

“嘎百福歌”内容十分丰富，举凡歌颂青年男女纯真爱情，控诉包办婚姻罪恶，塑造青年男女争取婚姻自由，表扬社会上的好人好事，抨击人际关系中的歪风邪气，反映家庭中夫妻、婆媳和前娘后母之间的关系，揭露理老贪财好利的丑恶嘴脸，描绘酒席场合的欢乐场面，叙述说媒婚嫁的独特风情，揭示人生哲理，抒发天伦之情，反抗民族压迫，以及破除封建迷信、移风易俗等等，均有反映。 [14] 例如“嘎百福歌”中有一首名为《里相宜和娃仙掌》（Lix Xangd Nail Haib Vob Hlib Zangx）：

从上面这则“嘎百福歌”中，可以发现该体裁的几个主要特点：一是叙唱方式通常是散文式的叙述和诗体的演唱交互进行，全面反映事件的起因、经过、结果。二是叙述部分重点反映事件的起因、经过、结果、人物背景等，演唱部分重点在抒情，对人物、事件进行评论和烘托气氛。三是部分叙述的段落虽无韵律，但也是唱述的，所以民间仍然把这种体裁称为“hxak（诗歌）”。

[1] 张永祥主编：《苗汉词典》，第81页，贵州民族出版社，1990年。

[2] 张永祥主编：《苗汉词典》，第185页，贵州民族出版社，1990年。

[3] 张永祥主编：《苗汉词典》，第421页，贵州民族出版社，1990年。

[4] 张永祥主编：《苗汉词典》，第232～233页，贵州民族出版社，1990年。

[5] 吴一文等采录译注：《英雄歌·张秀眉起义》，第22页，贵州民族出版社，2014年。

[6] 张永祥主编：《苗汉词典》，第105页，贵州民族出版社，1990年。

[7] 今旦：《台江苗族的盘瓠传说》，《贵州民族研究》1987年第3期。

[8] 张永祥主编：《苗汉词典》，第98页，贵州民族出版社，1990年。

[9] 王凤刚整理译注：《苗族贾理》，第2页，贵州人民出版社，2009年。

[10] 2002年5月5日，剑河县革东镇五河村潘省牛口述。

[11] 张永祥主编：《苗汉词典》，第232页，贵州民族出版社，1990年。

[12] 唐春芳：《嘎百福歌·前言》，第2页，贵州民族出版社，1989年。

[13] 《通解·运金运银》，第152页。

[14] 唐春芳：《嘎百福歌·前言》，第1页，贵州民族出版社，1989年。

[15] 荡皎、当辽搜集整理：《里相宜和娃仙掌》，苗青主编：《中国苗族文学丛书·中部民间文学作品选》，第805～812页，贵州民族出版社，2013年。

苗族古歌叙事传统研究